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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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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阿裡蒙對你招待得好嗎?歡迎你登艦!」一位高個子軍官,長著一頭濃密的金色的直頭髮,下巴下面有像青蛙那樣鼓起的袋袋,肚子被皮帶勒成兩堆突出的肉,由內艙匆匆出來,一邊扣著燙得筆挺的卡其襯衫。他們握了手。「吃點東西嗎?」 阿裡蒙把早點和閃閃發亮的刀叉一起放在雪白的亞麻桌布上,這比維克多·亨利幾個月來吃過的東西要強得多:半隻鮮菠蘿,熱麵包,熱氣騰騰的咖啡和一盤有火腿、菠菜、融化的乾酪的豐盛的炒蛋。帕格為了打破沉默,先開口說他有意簡化了一般的禮儀,就這樣跑上船來,因為聽說「諾思安普敦號」也許馬上要跟一支航空母艦特混艦隊出發,去增援威克島。如果希克曼想在開船前交卸艦長的職務,他願意從命。 「好極啦!我非常高興你來報到。就快打仗了,我不願這時候離艦,但是我得動個小手術,已經推遲很久了,並且早就超過換班的時間了。」希克曼那張和藹可親的大臉顯出了憂傷的紋路。「實在不瞞你,亨利,我和老婆有糾紛哩。事情出在十月裡。華盛頓某個在軍部裡坐辦公室的忘八蛋——」他那厚實的雙肩喪氣地耷拉了下來。「真他媽的。結婚二十九年了,她呢,已做了三個孫子的奶奶了,還幹出這等事來!可是露絲還是挺漂亮,你明白嗎?我發誓,露絲的身材還活像個歌舞女郎。倒有一半的時間撇下她一個人過——呃,那就成問題啦!這種事你是知道的。」 帕格心想,以前他經常聽到這種訴苦;這是海軍裡最最司空見慣的不幸,然而在這種不幸落到他自己頭上之前,他一點也無法想像它能給人帶來多大的痛苦。希克曼或其他人怎麼能這樣隨便講出來?關於這種事情,他自己就無法從嗓子眼裡擠出一個字來,對牧師不能說,對精神病醫生不能說,對上帝作禱告時也不能說,更不要說對一個陌生人講起了。他很感激希克曼這時轉過他那雙金魚眼來瞧著他,憂傷地咧著嘴說:「得了,讓它見鬼去吧!我聽說你在柏林和莫斯科都擔任過職務,是嗎?真是少有的怪事。」 「我跟著第一個《租借法案》使團去過莫斯科,那是個短期的特殊使命。在柏林我擔任過海軍武官。」 「想必很有勁,那兒鬧得天翻地覆啦!」 「可我來接管『諾思安普敦號』啦。」 希克曼聽了維克多·亨利用尖刻的語調表示不迷戀幾年來的岸上生活,機警地眨眨眼睛。「好,我倒是要說,亨利,這是條很好的軍艦,艦上人員也都挺能幹,只是艦隊這樣大擴充,都快把我們累死了。我們這些天來一直在幹該死的教練艦幹的事。」希克曼從艙壁的電話架上拿起正在響鈴的電話。「曖,海爾賽的專用汽艇靠上來了。」他把咖啡一飲而盡,站起身來戴上他的包金邊的帽子,急急地抓起一條黑領帶。 帕格大吃一驚。「諾思安普敦號」是海軍少將斯普魯恩斯的旗艦,他是統帥海爾賽的屏護艦隊的。應該是斯普魯恩斯去拜訪海爾賽,而不應該倒過來。希克曼整著領帶和帽子,說道:「別客氣,吃完你的早點吧。今天上午我們就能開始辦交接工作了。我的文書軍士長已把航海日記與其他記錄都整理好了。我們剛巧列出了一個B項目清單。最近到的文件都登記好了,移交報告也準備好了。這些登記簿你隨時可以過目。」 「海爾賽常上船來嗎?」 「有史以來第一次。」希克曼眼睛瞪得大大的,遞給帕格一個文件夾。「看來要有重大行動。你或許還要看一下這些文件。從威克島偵聽來不少消息。」 透過舷窗,帕格能夠聽到海爾賽登艦的哨子聲。他把這些薄薄的文件粗粗看了一下,因為羅達而感到的痛苦漸漸消失了。只消看一眼、摸一下艦隊的通信,這些複印得很模糊的文件所含有的戰爭電波馬上激起了他生命的活力。希克曼很快又回來了,說道:「就是那個老頭兒。他像是為什麼事瘋狂得要命呢。我們去辦公艙吧!」 穿著一塵不染的白制服的年輕文書軍士們,把無懈可擊的清單、帳簿和輪機操作記錄都攤在維克多·亨利面前,讓這位頭髮灰白的長官睜大了眼檢查。將軍的副官來電話時,兩位艦長正專心審閱那些記錄。他說斯普魯恩斯的艦隊司令部要求維克多··亨利上校到場。希克曼看上去有點困惑,僅僅把這句話轉告他的來訪者。「要我帶你去那兒嗎,亨利?」 「我認得路。」 「想得出是怎麼回事嗎?」 「沒一點影子。」 希克曼搔搔頭皮。「你認識斯普魯恩斯嗎?」 「有一點兒認得,是在作戰學院 裡認識的。」 「你看能在我們出擊前替換我嗎?我們接到通知,七十二小時內出發。」 「我打算如此。」 「好極了。」希克曼緊握他的手說,「我們得談談關於這艘船的穩定性的事情,有不少問題呢。」 「喂,帕格。」海爾賽說。 粗眉毛下面是那熟悉的堅韌不拔,狡猾的目光,但是眉毛灰白了,雙目下陷了。他已經不是比利·海爾賽——「昌西號」驅逐艦上那個暴躁的艦長了。他是領章上有三顆銀星的太平洋艦隊空軍司令威廉·弗·海爾賽海軍中將。海爾賽的肚子松垂了下來,他那曾經是濃密的褐色頭髮灰白了,散亂著。隨著年事增長臉上有了雀斑和皺紋。但是方方的下巴、咧著嘴淡淡一笑時機靈的樣子、他伸出手來劃曲線似的姿勢和那緊緊的一握,都還是老樣子。「你那位妻子好嗎?」 「謝謝,將軍,羅達很好。」 海爾賽朝著雷蒙德·斯普魯恩斯轉過身去,後者站在他身邊,雙手放在屁股上,正在細細打量桌上的太平洋航海圖。斯普魯恩斯年紀稍微輕一些,然而歲月留下的痕跡卻要少得多,可能是因為他生活習慣嚴格的緣故。他氣色挺好,皮膚上沒有斑點,頭髮很多,只有一點灰白。自從帕格跟隨他去視察作戰學院以來,他看上去一點都沒變。海爾賽有句名言,他不信任不喝酒不抽煙的人。斯普魯恩斯兩樣都不碰,但他們是互相信得過的老朋友。帕格在海上服役的初期,斯普魯恩斯已經在海爾賽的驅逐艦隊裡任級別較低的艦長了。 「你也知道,雷,在當時艦隊裡所有的海軍少尉中,就數這傢伙的新娘最漂亮了。」海爾賽剛抽罷一支煙,接連著又點起一支,他的手有點顫抖。「見過她嗎?」 斯普魯恩斯搖搖頭,眼光嚴肅而冷漠。「亨利上校,你在作戰學院裡搞過威克島戰役問題,是嗎?」 「是的,長官。」 「想想看,雷,你為什麼要在一九三六年就研究威克島問題呢?」海爾賽說。「威克島那時只有灌木叢和黑腳信天翁。」 斯普魯恩斯留神地瞧著維克多·亨利,後者大聲說:「將軍,目的是試驗一下戰術原則,假設『橙色』 已控制海域,距離很遠,敵方的空軍有地面基地。」 「聽上去熟悉嗎?」斯普魯恩斯對海爾賽說。 「噢,見鬼,很久以前演習的一次沙盤說明什麼呢?」 「一樣的距離。一樣的艦艇和飛機的戰術技術性能。」 「原則也一樣——像是發現敵人,殲滅敵人。」海爾賽的下巴翹了起來。帕格很熟悉這副樣子。「你聽到過正在澳大利亞流傳的笑話嗎?他們說很快這兩種黃種人 ——日本人和美國人——就會在太平洋上真的開戰。」 「這句雙關語不錯。」斯普魯恩斯把兩腳規向航海圖一指說。「可是到威克島有二千多英里路程,比爾。我們應該說,明天就出擊,這不太可能,但是——」 「讓我打斷你的話。如果我們需要,我們就得幹!」 「即使如此,看看會發生什麼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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