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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七


  波托馬克河一帶的單瓣櫻花和直瓣櫻花都竟相怒放,它們開放得氣勢磅礴。僅僅幾十年前從日本移植來的櫻苗,誰能想似變種到了可怕地步?花朵的重迭茂密只能用在團錦簇來形容了。單瓣櫻花綴滿枝頭,不見空隙,任你遠觀近賞無不蔚為壯觀,形狀有如冰棍和魚卷兒。櫻樹的枝幹直人雲天,櫻花像蒲穗般一望元際。重瓣櫻花就更加豔麗了,拳頭大的花朵在長長的枝柄上垂蕩,像金鈴系在枝頭。重瓣花朵看來很重,枝頭被它壓彎了。除一抱粗的主幹在大地上挺枝屹立外,其他枝條都垂到地面,有的像在貼地爬行。美國公民崇尚公共道德,所以沒有「禁止攀折」寧樣的告示,也從無一人摘折。爬在地面上的枝條上也綴滿了重瓣櫻花。每遇有狂風吹過。更顯得花朵在枝頭沉甸甸地搖曳不止。令人無限憐惜。難道這也叫作櫻花?日本的櫻花?

  在我記憶中的靖國神壯櫻花,花瓣單薄花色淡雅,隨風飄散時花香襲人。而華盛頓的櫻花從色彩上說就難言淡雅,那是只適於油畫表現的濃郁花色。和以雲蒸霞蔚來形容的日本櫻花相比,這裡豪華的花叢既非煙霞又非白雪。說是雲也不太像了。這只能稱得上是地上的花。我不由想起夏威夷和加里福尼亞州培育出的第二代第三代日本人,這些人肉體肥胖。操著不完整的日語,也談不到準確的英語,和本國的日本人格格不入,這裡的櫻花也同它的祖國發生了巨人的變異。不是嗎?景色是這樣地膩人!

  在遠處那藍色的天空裡,可望見華盛頓紀念碑。萬里睛空,使我感到呼吸到了一些自由空氣。

  「你怎麼了?笑子。」

  「嗅……這裡的櫻花和日本的不大一樣……」

  「我第一次看見時,也感到有些刺激。不過,已經看慣了。……真若回到日本看到櫻花,也許反而會感到失望呢。」

  小姐好不容易醒來了。夫人站在落英繽紛的櫻樹下拍了幾張照片,許是要寄回日本藪內家中去的。面對豪華的櫻花背景,日本的老人們該如何看法呢?

  當晚按預定計劃,在雷頓先生的學友尼邁雅家中住了一宿。尼邁雅一家對日本很關心,吃飯當中對夫人和我進行了集中」諮詢」。在這種場面上,夫人發揮了出色的才能。她不但正確回答了日本的人口、土地面積數字,並從戰後的經濟成長率到輸出人問題都進行了廣泛說明。我正好乘機紅嚼著那幾隻乏味的雞腿。比別人先吃完飯,把碗盤送回廚房後便去用看孩子去了。

  「多麼能幹的女僕啊!真叫人羡慕。美國真是雇人難,找打零工的也需要很多錢呢。雇小孩子、學生倒是很多,但他們不會替你打掃屋子的,連碗也不給洗。剛才一見到她,就看出她老實、勤快而有禮貌。真精幹!是你從日本帶來的嗎?」

  「不!我從一年前就四處招聘,她是應聘到我家來的。」

  「是應聘的?紐約有這樣的日本人嗎?我這裡非常需要這樣的人,你能不能給我推薦一位。」

  「哪能有這麼多呢?不過,說來你會笑話的,戰爭新娘倒是有一些,笑子也是其中的一位。」

  「戰爭新娘?」

  「嗯,日本姑娘嫁給了黑人或意大利人,來到美國過著不幸的生活。」

  「她也是嗎?」

  「嗯,她屬￿黑人的家屬。」

  「哎叮,真想不到。多麼優秀的日本人呀!怎麼和黑人……」

  「在日本也有人過著黑人一樣的生活。」

  我聽到了飯桌上的半截談話。雖然聲音很低,他們估計不到,卻清晰地傳到了我的耳中。

  這一夜我難以人睡。從臃腫的櫻花叢中,傳出陣陣回音。陌生的床鋪擾得我不得安眠。說來令人笑話,那裡倒有戰爭新娘!在日本有人過著黑人生活?可恥的戰爭新娘。日本的黑人,東京的黑人!

  第二天早上。尼邁雅一家利雷頓一家,分乘兩輛車去看櫻花節遊行。華盛頓市的大街上。通行著各式各樣別具匠心的遊行車隊。雖說是春天,卻寒風刺骨,我們穿上大衣,而竟選櫻花女皇的姑娘卻穿著游泳衣。背上披著一件象徵性鑲著毛邊的披肩,高高坐在塗了紅漆的敞蓬汽車上,揮著手向道路兩旁的觀眾致意。這完全是美國風習,凡是在日本呆過的日本人,是很難由此聯想到櫻花的慶祝活動的。但到波托馬克河畔來賞櫻花的人。對這樣花裡忽哨的遊行,可能認為與櫻花節是再合適不過了的吧?我也在這麼想。如果是這裡的櫻花。也只有配合這類的遊行。

  不過,說實在的,我對眼前通過的遊行行列並沒有那麼認真觀看。由於睡眠不足,我的頭腦疲倦,眼睛仿佛籠罩上了膜障一般。只有女子吹笛隊通過時。小姐高興地叫嚷起來,我才小心地緊抱住她,不使她掉下車去。

  吃過午飯後,辭別尼邁雅一家我們踏上了歸途。這回車子由雷頓先生駕駛,以每小時一百二十公里的速度在急駛著。而鄰座的夫人是不甘寂寞,不會呆坐在那裡的。她從我手中接過小姐,不絕口地向她敘說著沿途風景,或超過去的車輛號型。將滿一周歲的孩子又怎能聽懂呢?這樣做對孩子的知識教養也許可以起到打基礎的作用吧?至於我呢?在車上昏昏沉沉,倒在座位上便睡著了。我從來不曾暈過車,可能是由於睡眠不足,今晨和中午又食欲不振所以支持不住了吧?

  「笑子小姐,起來吧!到紐約了。」

  夫人的聲音驚醒了我,我吃驚地坐起來。太陽已經落山,車子通過立體交叉橋下的道路,向著地面爬上去。

  「啊!」

  「你睡得好香!」

  「唔,真對不起!」

  「沒什麼,太累了吧?今天回去好好休息休息。那就送你到美國大街下車吧?」

  「那大好了。」

  在六號街上我下了車,雷頓夫婦向我揮著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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