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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三


  第十五章 最後宴會

  正如雷頓夫人說的那樣,他們夫婦非常好客,每月要在家中開一次宴會。那是在我不能回哈累姆家的第一個星期日。

  所謂宴會,也只不過是美國式的所謂便宴。把簡單的萊肴盛在大盤裡,在屋角擺上桌子,每個客人拿一個碟子一把叉子挑取自己愛吃的食物,但,夫人雖是日本人當中少有的理想主義者,可作為日本藪內家族的女兒,卻頗有虛茉心。她不想使自家辦的便宴比別家遜色,總要比上周邀她的那家菜肴豐盛,肉塊兒也要比那家的大。根據這一原則,從星期天一早便投入了緊張的烹調工作。使我吃驚的是,雷頓夫人確是個多面手。一般在外面工作的女性,大部分對家務一無所知,而雷頓夫人進了廚房,也和在聯合國總部一樣,發揮著她那出色的才幹。腹內塞進炒飯的雞,眼看著烤成了糖焦色,烙出的肉餡餅和專門廚師做的一模一樣。細麵條、白米飯和涼拌雜萊之類,都盛在大盤內並裝點得五彩繽紛。我見了讚歎不已。

  「多麼豪華啊!夫人。」

  「如果笑子小姐懂得西餐的招待方法,那麼客人就可以全都圍在飯桌上吃,使便宴成為正式宴會了。」

  這位夫人對一切都不會滿足現狀的。

  客人們陸續到來了。雷頓先生的大學同事中有五六對是學者夫婦,夫人的朋友中夾雜著一半日本人。所有的日本人都使我這樣的人無法可比。他們操著準確發音和難度很大的日語。有時有事要我去做,他們卻多半用英語。這樣說起來方便呢?還是向我裝腔作勢呢?使人弄不清楚。我按照夫人的指揮,把倒入咖啡碗中的清汁湯放在託盤送上席面,再把空盤子撤下未。

  聯合國方面的客人中,人種也是多樣的。如同聯合國的工作宗旨一樣,是國際性的,尼泊爾和剛果的黑皮膚人也夾雜在其間。日本一個小國中,還有夫人和我這性格截然不同的女性呢。在這樣極小的國際集團中,各人全部體現著自己的真實典型性格,並代表著一個國家。我得以在這種宴會上,領教了印度人的驚人辯論才能和善發議論的習性。南美各國人的享樂主義和不喜歡深刻認真地討論問題的態度,確是各具特色無一雷同的。

  最引人注目的,是非洲新興各國人們的蓬勃朝氣。僅僅二十四五歲的年青人,竟揚言回國後要坐上副總統或貿易大臣的席位。他們的口氣不僅單純明快,而且大得出奇又充滿自信。我想起竹子給我的一封信中談到,去南部的公共汽車中非洲黑人坐白人座位的事。看來是理所當然的了。同樣是黑得像鐵壺一樣粗拉拉的皮膚,而這些黑人的瞳孔裡就充滿了銳氣,他們什麼時候也是昂首挺胸。操著極為簡略的英語談論著他們怎樣在灼熱的太陽下面,建造著自己壯大中的國家。同樣的膚色,大多數在美國的黑人,和這些人相比,又有多大的差異啊?我想起湯姆和西蒙那睡意朦朧疲倦無力的眼神。如果美亞麗願意的話,我想叫我的女兒嫁緒給非洲人,並且回到遼闊的非洲大陸去,把美亞麗送口她的故園。非洲人一定會喜歡她的。為什麼呢?因為生長在紐約的黑人,多少會教給非洲人一些英語的。美亞麗那樣優秀的姑娘,會把這個文明城市的生活,切實地傳給他們的。那些昂首挺胸的青年們,怎麼看,在膚色上也看不出有絲毫自卑感的。他們會張開雙臂把美亞麗拉到自己身邊的。

  受了雷頓夫婦的影響,我也變得好客了。何況明天又是國際關係的客人日,我將精神百倍地幫助夫人招待。

  「夫人。下次的星期日.開個日本菜肴的便宴怎麼樣?」

  「你的想法太好了,笑子小姐,那客人們一定會高興的。」

  但,除了做海帶卷兒和燒雞之外卻想下出多少花樣來,夫人屈著手指數出魚肉片飯塊兒、蒸生魚片、散生魚片幾種。

  「不行,我才知道日本菜肴遠不如中國菜的國際性強。只有飯食是不夠的。」

  「用素燒肉、紅燒魚、生魚片之類不能湊桌便宴嗎?」

  「好了,就摻和著中國菜做吧!不然,沒有肉食菜。」

  想不到夫人對做中國菜也是得心應手呢。超級市場上賣日本醬油和中國醬油。星期六下午,太太提回來各種食物,從夜裡準備到了第二天。我聽著莫名其妙的中國菜名從夫人口中輕易地道出,看著她用菜刀切肉,用油炒菜的熟練動作讚歎下已。國際結婚(噢,我也能這樣稱呼嗎?)也只有和這樣的優秀婦女才有可能。在雷頓夫人手中,沒有不會做的事情。

  「明天有哪些國家的人來呢?」

  「突尼斯、加納、智利……黑人很多。沒有請印度人,他們來了會把宴會變成獨人演出會的。」

  「夫人。」

  「什麼?」「您對非洲黑人是怎樣看法呢?」

  「那並不是什麼令人愉快的話題吧?」

  「明確他說,人們對非洲的黑人似乎都很輕視,所以我應該回避這個問題。」

  夫人停下手中的烹飪回頭望著我道。

  「為什麼呢?我真沒想到你對這個問題會這麼感興趣。」

  「因為我的丈夫是黑人,孩子們也是。」

  夫人用日語詢問,我是用英語回答的。夫人頓時顯得非常尷尬,但又立即恢復了正常。

  「我實在沒想到,完全疏忽了這一點。請原諒我的失言。」

  她望了我一眼說道。

  二人沉默了片刻。廚房裡只聽到我的洗鍋聲音和夫人的炒菜聲音。

  「好香啊!」

  雷頓先生走了進來。他在晚飯過後隔些時間必得吃些奶油餅乾,這已成了習慣,可能是來催取的。夫人吩咐我把炒好的黃瓜調上醋後放進冰箱,她轉身走向臥室去了。

  炒菜後加醋放冷,這種奇妙的烹調法我從來是不知道的。我一面照夫人的話盛入盤內,一面在回味她剛才所說的話。明確地說,人們是輕視美國黑人的,所以她極不願意談論起這個問題。

  我不能理解,這是為什麼?我一味地在想,終於徹底弄清了這個原因。為什麼呢?因為在我的內心便在蔑視湯姆和西蒙。之所以不露於言表,只是自己勉強做出的姿態而已。在我心靈的深處還是以做黑人的妻子感到屈辱,但又不願把心事告訴別人。我相信美亞麗是個優秀的姑娘並引以為自豪,但我誇耀的對象只不過是和自己一樣有著黑人丈大和孩於的竹子。

  我陷入沉思。廚房和臥空間的門開了,我卻沒發覺。

  「笑子小姐!」

  夫人笑嘻嘻地站在那裡。

  「是!」

  「我和巴甫商量過了,明天也請你參加我們的宴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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