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戰爭新娘 | 上頁 下頁
五六


  麗子默不作聲,既不否定,也不肯定。小田老人看了我一眼說道:

  「這一下子簡直亂了套了。」

  話中含著對我的疏忽的責備。我陷入了困境。

  「我確實事先不知道,一點兒也不知道。」

  小田老人面色很難看,什麼話也沒說便返身走出去了。

  「先生們女士們!今天的表演者由於高度緊張,引起了精神障礙,她不能繼續表演了。沒能充分滿足大家的期望不勝遺憾,特向大家致以歉意,不過,僅以這短短一部分便可以領略到了日本舞蹈的情緒,即所謂的日本美……」

  聽到老人宣告演出終止,我們開始收拾回家。首先要替麗子解掉衣帶。在妊娠反應中。系在胸間的大帶子肯定會造成身體不舒適的。我給她解帶的時候連拉帶搡,一言不發。麗子也沉默著一任我擺佈。

  解去裝飾帶和腰帶,脫掉和服以及長襯衣、內衣之後,我第一次看到了麗子的裸體。當發現我注視她時,她馬上扭過身於去。但我的眼裡卻像烙印似的留下了印象,她那雪白胸脯的隆起部分,染有黑人皮膚一樣的黑紫顏色。

  拭去油脂雪花膏後,麗子的臉比化妝前蒼白得多了。

  我們倆也沒人送,自己挾著大包袱走了出來,本計劃能掙到一百美元,所以來時坐出租汽車,現在雖分文未得到,但因有東西也無法步行。只是出租車的車流很少往西走。我只好用腫脹的兩臂抱著包袱走在麗子的前頭。哈德遜河在左面流過,河風寒冷刺骨,面頰像切削般的疼痛。

  我在lRT地鐵的車站前停了下來。到西班牙·哈累姆區去,必須乘坐這條線才行,我回哈累姆還得經過兩個街區,走到獨立地鐵車站上車。看到麗子的情形,又有這麼多東西,考慮到應該送她回家才是,但自己又不想這樣做。我一言不發,把手中拿的包袱放在麗子的面前。她沉默地接過去,加上她原來提著的皮包共有三件,她哪能拿得動呢?但我只是冷眼旁觀不想再幫她了。

  「笑子姐……」

  「對不起。」

  我沒理睬她。一語不發轉過身去,一面系著大衣扣子一面邁開步子走去。

  怎麼想心中也是氣憤不己,頭腦中感到很混亂。

  懷了孕……麗子居然懷了孕,看來一千美元就是為了這件事。但,她為什麼下向我說明白呢?不同青紅皂白就替她把戒指、皮大衣賣掉,拼命地為她湊錢。所以小田老人舉辦宴會的好消息,立即想到的是麗子!從來到內藤以後,一直關心她的不都是我笑子嗎?我簡直……我對自己的心地過於善良有些生氣了。我究竟幹了些什麼呢?她剛才說了句「笑子姐。對不起」,她指的是什麼地方對不起我呢?我看見她吃力地提著包袱,晃晃悠悠走下臺階的身影,不由為之擔心。無論如何自己也應該壓住火氣送她回家才對,我無法克服心裡產生的悔意,好人做到何時才算完呢?麗子的事還是少管吧!誰願無休止地去為她操心呢?她是為了墮胎……?

  一千美元……誰肯為她籌措這些錢呢?女人懷孕就生產好了。我和竹了不是都生了嗎?只有生才是正理,生個波多黎各孩子……

  為什麼麗子對懷胎這般地厭惡呢?實在令人不解。總之從現在起,決心下再關心麗子的事了。

  其實,原因並不於此,而是由於我自己難以想像的疏忽,現在又一次懷上了孕!

  好在我的身體似乎已適應了生孩子,妊娠反應幾乎沒有。不像竹子和麗子很快就產生異樣的感覺。尤其是月經這回只是流得少些,但一直保持著原狀。真的妊娠了嗎?幾乎令人不敢相信:但等到證實確有此事時,胎兒已經進人四個月了。

  我詛咒麗子。當然這是反科學的,我認為自己懷孕是麗子傳染給我的,像傳染惡疾一般把妊娠傳染給了我。這種想法也許是對生命神秘的冒讀,但我還是要詛咒她。在麗子的肚上仿佛看到小田老人那佈滿皺紋的臉,你還會生的,還要增添孩子的!我當真被他的咒語束縛住了嗎?

  懷了貝娣時,我詛咒過我的肉體,這回卻不再有這種想法了。也許是由於我對自己的肉體,早已不抱任何希望了的緣故吧?我是特別留意了的,但又有什麼用!我麻木得不再依戀也下再後悔什麼。

  我想起自己三次躺在東京產院的往事。第一次時我是下定決心以英雄的姿態出現的。而第二第三次就無所謂地躺在手術臺上,叉開雙腿任人宰割了。但,那時是我故意把這三條小生命丟棄了的。這三個小生命,也自對這個世界有過強烈的依戀吧?他們也是極想生到這個世上來,有過執著的希望的吧?——我愈想愈驚愕不已。來到紐約後生下了巴爾巴拉和貝娣,今天我的體內又有一個胎兒在成形。是不是那時被扼殺了的三十小生命並未真正死去,今天又複生到這裡來了呢?他們是從那時一直跟隨我到現在的。如果真是這樣,我就一定要把孩子生下來!

  我完全從絕望中站立起來是在胎動開始的時候。眼看著緊身衣已掩飾不住明顯的便便大腹了,我只好又一次硬著頭皮來到內藤夫人的公寓。和上次一樣,請求在臨產前給調個輕些的工作。話剛剛說了一半,夫人便抬起肥大的便服衣袖:

  「知道了,去廚房幹活兒吧!不要過於勉強了,那裡的活兒是很笨重的。」

  我深深地鞠了一躬。按用一般規矩正要出來時,夫人感歎地說了一旬:

  「今年確實是個豐收年啊!」

  我立即意識到夫人這是指竹子而言的吧?同時又想起了麗子,不由地抬起頭望著夫人。心想她是怎樣知曉的呢?

  夫人看著我點了點頭,接著說道:

  「志滿子也在喀喀地嘔吐呢!你的妊娠反應還算輕得多呢。」

  「志滿子她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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