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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


  第三章 好景不長

  湯姆接到回國命令時。美業麗已經是三歲了。在我們住的青山公寓裡,五年來無處不留著我們夫婦生活的印跡。湯姆要回到七年前被徵集的紐約去,在那裡退出兵役。

  「回國之後,我立即準備接家屬。一年之內一定叫你去,可以嗎?」湯姆抱著我的肩頭反復他說道。我神情曖昧地點著頭。我將離開生我的日本去到美國,並終生在那裡生活——這些事我不敢想像。湯姆的回國。實際上便是我們的離婚。我是這樣認為的。為什麼呢?因為不少舉行了結婚儀式、生了孩子並幸福地生活一個階段後的國際式婚姻,一紙軍隊的歸國命令,實際上已自然而然地解除了婚姻關係。我見到的這種例子實在不少。在戰爭中,到加里曼丹、蘇門答臘去的日本兵,停戰後丟下當地的妻子回到日本,又若無其事地和日本女人過著平穩的婚後生活。這些事在我的周圍算不得什麼稀奇。當地妻子——對美國兵來說。日本女人又何嘗不是這樣呢?美國人和美國人結婚是最幸福、最理想的,這是確定不移的。湯姆斯·傑克遜也一樣,回到紐約後,應當和同樣膚色的女人重新結婚才對。

  對這種結局在精神上應當有所準備,人們會把它當作悲劇來對待的。但,我只能作出這種判斷,別無其他選擇。

  有種說法叫做厭倦期。是結婚後第三年上出現在夫婦間的一種現象。這也許是有科學根據的。在結婚兩三年後,我對湯姆斯·傑克遜有了全面瞭解。當初我認為他性情老實,而實際上卻是從怯懦中間產生出來的溫順,他的某些智慧也是從英語詞句譯成日語時,出於誤解被領會了。他僅僅上過小學,而我總算女中畢業的學主。相比之下,他的知識實在大差了。他所常用的詞匯,充其量不過是什麼民主、平等、聯合國軍的使命和國際和平之類而已。這只是在軍隊中受到的一點點教育。在關鍵性的英語方面,他的發音中省略處過多。叫他寫個東西,亂七八糟不成章句。

  「湯姆,你還記得嗎?最初是你主動提出要教我英語。來與我親近的。

  我對他的低能十分驚訝,當我用露骨的侮蔑口吻責備他時,他有些慚愧地歪著頭張開雙臂。

  「那時比起笑子的英語來,我確是高出一籌嘛。可是現在,笑子趕過我去了。笑子的英語相當漂亮,你確是有著特殊才能的人呀。」

  所謂特殊,只不過是湯姆的口頭禪。我聽了倒也並不覺得不舒服。

  我喜歡買一些英文語法和高級會話課本,在湯姆不在家的時候便和美亞麗呆在一起學習。從美軍商店用一元錢買來一本平裝小說,一邊查字典一邊看。後來逐漸減少了查字典次數。我感到很得意,相信自己確有語言學才能,和湯姆說話也不感到吃力了。有時一些湯姆不幢的難句,我還可以用英語平易地解釋給他聽呢。

  湯姆回國的日期定了下來。他說要接我去美國,我半信半疑,但卻處之泰然。至於原因,就是他下在我也可以憑藉英語來維持我們母女的生活,自信以我的英語程度完全可以自立謀生的。

  戰敗後的若干年內,會英語的人比起一般人來,可以找到經濟上有利得多的工作。這種現象是下會變的。以我的會話程度和閱讀能力,我自信是有把握的。在酒吧工作時,我的目標是向木村吉子看齊,如今,我已遠遠超過了她。所以我認為足以應付一般工作了。

  湯姆在橫濱港和許多夥件一起啟程回國了。我抱著美亞麗到碼頭拋著紙帶為他送行。我沒有哭,湯姆卻誇張他說著惜別的話。他抱著美亞麗並熱烈地吻我。船離開碼頭時,他絕望似地大聲呼喚著我的名字,我泰然地揮動著手臂。在我的意識中,我不是被拋棄了的人,而是割捨者,我的左手緊緊握住美亞麗的小手。

  「媽咪,好疼!」

  美亞麗喊疼才使我清醒過來。湯姆斯·傑克遜乘坐的船,逐漸變得像一張明情片大小,他的身影看不見了。我想他也看不見我們了吧?

  「回去吧!美亞麗。」

  「嗯。回去。」

  這一天在我們母女間。有了明顯的變異,那就是開始用日語對話了。倒也不是故意這樣做的,而是因為我已從美國黑人妻子的制約下解放出來,講日語是自然而然的事情了。

  青山公寓裡只有我和美亞麗二人住,顯得過於大了,房租又很貴。我必須先找個合適的住處才行,找工作也得同時進行。為此,把每個月工資中的多餘部分儲存了下來,即使半年之內不工作也能維持生活。先把母親從阿佐穀接來。在我出去時好讓她照顧美亞麗。

  母親不喜歡這個黑外孫女,答應我的請求時顯得那樣勉強。但當她和美亞麗天天在一起時,不免又產生了憐憫之心。除此,她也會受到孩子那純潔心靈的感動吧?雖然也和我發過牢騷,但對待美亞麗不愧是個好外祖母呢。美亞麗的日語也顯著地進步了,一個月之內很少再使用英語。我為孩子的快速適應感到驚異。我也逃不出溺愛孩子的父母之列,總認為美亞麗是不可多得的聰明孩子。

  至於我找工作的事,卻很不如入意,不像停戰時那樣,趁著忙亂輕易地找到了酒吧寄存處的工作。那種機會己不可得了。佔領軍方面倒是招收打字員,可我卻沒有這種技術。只有坐失良機了。

  正在愁眉不展的時候,母親遞給我一張明信片,原來是女校同學會來的通知。想來畢業已快七年了,不知同學們的處境怎樣?戰敗從根基上動搖了日本人的生活。同學們聚集一起,一定會看出發生的巨大變化的。好在有的是工夫,不妨前去看看他們。

  四十多個同學當中,能利用這個機會做一次久別重逢的卻只有十一個人。其中半數已結過婚,剩下的仍是單身一人。年過二十五結不了婚的人會感到屈辱的。在我們這些人的頭腦中,還存在著昔日所謂的適齡期這一觀念呢。

  當獨身的同學們談到來婚原因時,都是由於情人在戰爭中死去了。從各種意義上講,令人感到這是不可抗拒的不幸。儘管有人明顯地在用謊言掩蓋自己未婚的理由,但大家還是耐心認真地邊點頭邊傾聽著。我性子比較直。聽著聽著,很快就不耐煩了。當我表現有些焦躁時,有一個人先我發了言::「戰爭的悲劇,到了戰後就應當宣告結束了吧?死了的人完結了,而活著的人也該重新開始。當然,和我們同齡的對象,可能也死了一半,我們當中的獨身者增多也是自然的,只是一味在思念亡故的戀人,痛吉、孤獨地生活下去,這怎麼能行呢?」

  提出這樣明確看法並一口氣談完的,是內川陽子。據我所知,她從女中畢業後考入女子大學的英文科,不知後來到哪裡去工作了。我這時很快想起了這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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