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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四


  接著,她看見一個非常奇特的駭人景象。一艘戰列艦消失了!一霎眼之前,這艘戰列艦還屹立在前列,但頃刻間已化為烏有,只剩下一個黃黑兩色濃煙繚繞的大紅球。轟隆一聲大爆炸幾乎震聾了她的耳朵;氣浪撲到她臉上,像是輕拂的和風;一團圓形黑煙和通紅的火焰沿著一根較淡的煙柱上升到高空,接著又是一聲爆炸,迸發出一大片美麗的桔色和紫色,然後又是另一次連續不斷的隆隆聲!那艘消失的戰列艦在望遠鏡中又一次朦朧地出現,已是一艘巨大的裂開而扭彎的破船,全身都著了火,正在傾斜著下沉。水手們拚命奔跑,往海裡跳,有些人身上的白軍服已經著了火,在黑煙中進進出出,無聲地尖叫著。這情景看去很象在演電影,激動人心但不真實,可是現在傑妮絲·亨利開始感到恐懼了。這兒確實有一艘戰列艦在她的眼皮底下沉沒下去,而且自始至終不到十分鐘!她看見更多的飛機飛到她頭頂的上空。炸彈開始在一些小山上爆炸開來。她想起她的孩子,就飛跑到汽車跟前,猛可地把車倒退到公路上,然後開足馬力駛回家去了。

  中國保姆坐在扶手椅上,已經穿好衣服準備往教堂去,帽子放在膝頭上,悶悶不樂地翻看著祈禱書。「孩子睡著啦,」她用清晰的英語說;她出生在這座島上,是女修道院撫養大的。

  「吉列特一家人還沒來。他們把我忘記了。看來我得去做上午十點鐘的彌撒。請您打個電話給芬尼太太。」

  「梅安娜,你知道不知道日本正在進攻我們?」

  「什麼?」

  「唉!難道你聽不到炮聲?聽不到爆炸聲?」傑妮絲神經緊張地朝窗外做了個手勢。「把收音機打開,你會聽到很多事情!日本飛機都飛到港口上空來了。它們已經炸沉了一艘戰列艦。」

  維克多仰面躺著,服了咳嗽糖漿以後還在睡,呼吸的聲音響而且快。傑妮絲把他滾熱的紅潤的小身體脫光了。收音機播送夏威夷吉他圓潤的琴聲,一個女人唱著《可愛的草裙舞》。當傑妮絲用海綿替嬰兒擦身子的時候,廣播員興高采烈地給克什米爾香皂做廣告,然後又開始播另一首夏威夷歌曲。那位保姆來到房門口,問道:「亨利太太,您真的相信發生戰爭了嗎?收音機裡什麼也聽不出啊!我想,或許您只是看到軍事演習吧?」

  「啊,我的天!演習!你以為我有多蠢?千真萬確,我看見一艘戰列艦炸毀了。我看見大約一百架日本飛機,也許還要多!廣播電臺上的人都睡著了,不然就是神經錯亂。喂,請你給他吃點阿斯匹林。他的燒退得多了。我要打電話給芬尼夫婦。」

  但是電話線路已經不通了。她接連往掛鉤上按了好幾下,但不起作用。

  「洗羊消毒液是使香煙變得苦澀的焦油。幸運牌香煙是唯一的好煙,沒有一點點洗羊消毒液的味道。」一個爽朗而愉快

  的男人聲音說。「抽幸運牌香煙吧,對您的喉嚨大有好處——」

  傑妮絲把刻度盤撥到另一個廣播電臺上,聽到了風琴的樂聲。「我的天!這是怎麼一回事啊?」

  那個保姆交叉著雙臂倚在門口,乜斜起嘲弄的眼睛望著傑妮絲,看她擰動針盤收聽新聞。

  「怎麼,他們都瘋啦!水兵們有的身上著了火,有的跳在海裡給浪濤沖走了,什麼聲音?是誰來了?是吉列特夫婦嗎?」她聽見車胎駛在汽車道砂石上的嘎吱聲。一隻拳頭捶打著門,門鈴響起來。那個保姆直瞪著她的女主人,身子一動也不動。傑妮絲飛奔到門口把門打開,忽然華倫·亨利踉踉蹌蹌地跌進門來,他血流滿面,穿著沉重的飛行靴、一套帝拉鍊的衣服和一件血跡斑斑的黃色救生衣。「喂,你有二十塊錢嗎?」華倫問。

  「天呀,華倫!」

  「琴,你先把車錢付掉,」他的聲音已經嘶啞,話說得很簡短。「梅安娜,拿點繃帶來好嗎?」

  出租汽車司機是一個尖臉的白種老頭兒,他說:「太太,應該給我五十塊錢。我聽說日本人已經在卡胡庫角登陸了。我也在替我自己的一家人發愁呢。」她給他兩張鈔票。「我丈夫說給你二十塊錢,」她說。

  汽車司機把鈔票裝進衣袋裡,說:「哪怕我得殺出一條血路上船,我也要搭第一艘船離開這兒。在夏威夷的每一個白種人都要被殺掉。這是羅斯福給咱們惹出來的。」

  華倫光著胸脯坐在廚房裡。保姆正在把消毒藥敷在流著血的左胳膊上邊。「我來吧,」傑妮絲拿起海綿和藥瓶說,「當心別讓維克多出什麼差錯。」

  傑妮絲在他兩英寸長的擦掉皮的傷口上敷藥的時候,華倫咬緊牙齒忍著痛苦。他問她:「琴,維克什麼地方不舒服?」

  「唔,發燒。咳嗽。親愛的,你究竟遭遇到了什麼情況?」

  「我被打下來啦。那些雜種把我的報務員也打死了。給我點一支煙好不好?我們的中隊在『企業號』航空母艦前面飛行巡邏,於是跟他們遭遇上了——噯,輕輕地擦碘酒,碘酒夠多了——那些混帳的日本人到底怎麼回事?」

  「親愛的,你得到醫院去,應該把傷口縫起來。」

  「不,不。醫院准是擠得滿滿的。這是我到這兒來的一個原因。同時我想確切知道你跟維克都很平安。我要到福特島去,看看正在發生什麼事情,或許能在那兒搞到一架飛機。那些日本航空母艦還沒走遠。我們要反攻,那是肯定的,我不願錯過這個機會。琴,用繃帶把它紮起來,再把我耳朵上的傷口敷上藥紮上就行啦。我全身那麼多的血塊就是從這裡滴下來的血凝成的。」

  看見華倫從戰場上突然回到家裡,而且完全是從天上掉下來的,光著半個身子,血流不止,這情景嚇得傑妮絲頭暈目眩。但當她撫摩他的皮膚,聞著他的汗和血的氣味,把他的傷口包紮起來時,她又深深地感到愉快和激動。他滔滔不絕地談著,激動得厲害。「天,真離奇——當然,我原以為那些高射炮彈的爆炸是實彈演習呢。我們在四十英里開外的地方就可以看到它們。還有大量可怕的煙從島上升到天上去。我把這一點告訴了我的僚機。我們兩個人都推測他們是在焚燒甘蔗林。我們最初沒有認出他們,直到他們的六架飛機從太陽裡鑽出來向我們猛撲過來。這是我最後見到皮爾·帕朗茨。我到現在還不清楚他的下落,從那時起我就想盡辦法保住自己這條命。天哪,瞧那些傢伙俯衝的勁兒——嗐!」

  「親愛的,別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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