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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一


  第五十五章

  鉛灰色的天,大雪紛飛,汽車穿過了白茫茫的空曠平原。司機駕駛著顛簸、搖晃、滑行的車往前走,可帕格看不到前面有路。地雷呢?帕格相信安菲季耶特洛夫也一定跟他一樣不想挨炸,因此沒有吭聲。大約走了一小時,透過飛雪,看到一座黃磚圓頂的鐘樓就在前面。他們開進一個小鎮,鎮上成群的士兵來來往往,軍用卡車在白木頭房子之間的泥濘街道上東倒西歪地開來開去。一些卡車上,包紮著血跡斑斑的繃帶、臉色發青的士兵,憂鬱地朝外盯著看。老百姓,大部分是老大娘和兒童,身上帶著雪花站在屋門前,嚴肅地看著來往的車輛。在一座黃磚砌的教堂臺階前面,帕格跟其餘的人分開了。一個教導員走過來帶他坐上一輛小型英國吉普,軍官穿了一件束皮帶的白皮上衣,有一對韃靼人的斜眼睛和象列寧一樣的小鬍子。韜基·塔茨伯利高興地指著吉普車的商標用俄語說:「啊,英國的援助終於到達了前線!」教導員用不流暢的英語回答說,阻止德國人前進需要的是人和槍炮,而不是汽車,英國車不結實,不能勝任繁重的任務。

  帕米拉睜著大眼嚴肅地看著維克多·亨利。儘管旅途勞頓,風塵僕僕,她看來還是很迷人,羊皮帽子還是挺神氣地歪戴在頭上。「你自己要注意點,」是她說的唯一的一句話。

  吉普車離開了喧鬧的小鎮,西行進入白雪茫茫的沉寂森林。看來他們是直接往前線方向開,但是炮聲都是從左面往南去的。帕格想,也許由於下雪,前面的炮聲被擋住了。他看到很多新炸倒的樹木和炸彈坑,覆蓋著新下的雪。教導員說,前天德國人轟炸了這片地方,引誘隱蔽在樹林裡的俄國炮隊開火,但沒有成功。吉普車顛簸著經過了一些炮兵隊:馬拉的大型榴彈炮停在長青樹木和已經準備好的炮彈之間,由面色疲倦、鬍子拉碴的士兵看管著。

  他們來到一條穿過炸倒的樹木之間的簡陋壕溝,兩邊培了很高的土,上面蓋著雪。教導員說,這些是假戰壕,有意把土培得很高,以便看得出來。昨天這裡挨了好多炮彈。真壕溝在幾百碼之外安然無恙。真壕溝沿著河岸挖掘,它的木頭頂與地面齊平,上面蓋著雪,一點也看不出來。教導員把吉普車停在樹林裡,其餘的路程,他和維克多·亨利在小樹叢中爬行。「我們的行動讓德國佬觀察到越少越好,」俄國人說。

  這裡,在一個深泥洞裡——有三個士兵守著的機關槍哨所——維克多·亨利透過堆著沙袋的槍眼看到了德國人。他們在河對岸用推土機、平底船、橡皮艇以及卡車等進行工作,這些都清晰可見。有些人在用鏟子挖土,有的手提著輕機關槍在巡邏。不象俄國人,隱蔽得好象地下的野生動物一樣,德國人一點也不想掩飾他們的活動。要不是有鋼盔、槍炮、長灰大衣,他們可真象和平時期一大群從事建築工程的人。通過一個士兵遞給他的望遠鏡——德國望遠鏡——維克多·亨利能夠看到希特勒挨凍的士兵們發紫的鼻子和臉以及他們戴的眼鏡。「你們可以象打鳥一樣打他們,」他用俄語說。這是他能表達的最接近美國俗話所說的「他們是臥著的鴨子」。

  士兵嘟囔著說:「是啊,那我們就暴露了自己的目標,引他們來炮轟我們了!不能啊,謝謝您,美國先生。」

  「假如他們真修好橋,」教導員說,「開始過河來的時候,我們有充分時間可以對準他們的腦袋放一大批子彈。」

  「這就是我們等待的目的,」一個抽著煙斗,垂著一大把鬍子的士兵說,他看來是這個地洞的頭兒。帕格說:「你們真認為如果他們過河來你們能守住嗎?」

  三個士兵抬起眼來互相看看,掂量一下這個外國人用蹩腳的俄語所提問題的分量。他們嘴上帶著洩氣的表情。在這個已經看得到德國人的地方,帕格第一次在紅軍的臉上發現恐懼的表情。「唉,如果到那時候,」抽煙鬥的說,「每個人都有他的一天,一個俄國戰士懂得怎樣去死。」

  教導員敏捷地說:「戰士的責任是活著,同志,不是去死——是活著戰鬥。他們過不了河。我們的大炮就是為他們過河準備的,只等他們浪費時間修好了橋開始渡河的時候,我們就要轟這些希特勒鬼子!唉,波裡科夫?怎麼樣?」

  「對啦,」滿臉鬍子、流著鼻涕的士兵說,他蹲在角落裡,對著凍僵的紅手呵氣。「正是這樣,教導員同志。」

  維克多·亨利和教導員沿著掩體、小碉堡、壕溝以及這條防禦單薄的戰線上的軍人哨所,穿過一株株的樹,在樹叢中爬行。教導員說,一營九百人就部署在沿河五英里的戰線上,以阻止德國人進入一條重要公路。「這次戰役簡直就是一次賽跑,」當他們在掩體之間爬行時,教導員喘著氣說。「德國人想跑在冰雪老爺爺前頭進入莫斯科。這就是明擺在那裡的情況。他們不惜大量流血往前趕,可是不用擔心,冰雪老爺爺是俄國人的老朋友,他會把他們都凍死在冰地上。你等著瞧吧,他們永遠也跑不到前頭去。」

  教導員顯然負有鼓舞士氣的使命。無論走到哪裡,他們要是在戰壕裡碰到一個情緒很高的領導,士兵們似乎是做好戰鬥準備了,但在其餘的地方,從他們憂愁的目光、耷拉著的肩膀、邋遢的軍服、肮髒的武器和地洞裡到處亂扔的吃剩的東西,可以看到一種聽天由命的勁頭兒。教導員向他們發表長篇講話,用一個美國人奇怪地光臨來鼓舞他們,但長了一頭長髮的斯拉夫人多半是帶著諷刺懷疑的眼神瞧著亨利,好象說:「要是你真是一個美國人,為什麼這樣蠢,還跑到這裡來?我們是沒有辦法,命不好。」

  沿河一線都可以看到德國人,鎮靜而有條不紊地在準備渡河。帕格想,他們這種認真辦事的氣氛比槍林彈雨更可怕。他們人數之多也值得注意,他們從哪裡來的呢?

  教導員和維克多·亨利從最大的一個地洞出來以後,用胳膊撐著臥在雪地上。「好吧,上校,我們已經走完了這條戰線的這一部分。也許現在您要回去找您的同夥們了。」

  「走吧。」

  教導員冷冷地帶著一絲笑容,掙扎著站起來。「在樹蔭裡面走。」

  他們回到吉普車上,帕格問:「我們這裡離莫斯科有多遠?」

  「呵,夠遠啦。」教導員發動了引擎。「我希望您已經看到您想看的東西了。」

  「看到了不少,」維克多·亨利說。

  教導員轉過那張象列寧一樣的臉對著這位美國人,他用懷疑的眼光打量他一下。「光看一下是不容易理解前線的。」

  「我理解你們需要第二戰場。」教導員粗聲粗氣地咕嚕一聲。「那您理解了主要的東西。但即使沒有第二戰場,亨利上校,如果必要,我們自己也會將這些德國瘟神消滅乾淨的。」

  當他們回到鎮上的中央廣場時,雪已經停了。一塊塊藍天透過行雲,好象在迅速移動。寒風凜冽,卡車、大車、馬、士兵亂成一團,比以前更糟。到處都聽到俄語厲害的咒駡聲與爭論。老大娘們和臉上有皺紋的兒童仍然睜大了憂鬱的眼睛望著一片混亂的景象。兩匹馬摔倒在地上,裝軍火的大車也翻倒在地,在這裡吉普車和黑轎車相遇了。周圍擠著一大批車輛,有近四十個士兵和軍官大聲吆喝著望著馬匹在雜亂的泥轍中間踢腿掙扎,韜基·塔茨伯利很興奮地站在一邊。還有一些士兵把破箱子裡掉出來的黃銅色炮彈集中在一起,放在雪地上閃閃發光。「啊!回來啦?真一團糟!真奇怪,整個大車怎麼沒有轟的一聲全炸飛了,對不對?只剩下直徑一百英尺的大坑。」

  「帕米拉在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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