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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八


  他們推開穀稈往前走。寂靜而淋了雨的莊稼地裡散發著熟透了的穀子香味,真有點象果樹園。但是客人們跟在安菲季耶特洛夫後面排成一隊,咯吱咯吱踩著泥水往前走,沒多遠,突然聞到一種刺鼻的腐爛惡臭,頓時他們互相交換了一下眼色。當走到寬闊的地面時,他們看到了腐臭的原因。他們正面對著一個戰場。

  四面八方,莊稼被壓倒在棕色的爛泥裡,形成一道道交叉的車轍。一些小塊的沒有被壓的穀稈還站在那裡,在壓出來的長長的棕色車轍與青黃色莊稼叢之間,到處是被擊毀的坦克,有的翻倒在一邊,有的整個翻過來了,它們的偽裝塗漆被燒得盡是黑泡,履帶已經折斷,甲板也裂開了。其中七輸坦克上有德國的標誌,兩輛是輕型的俄國T-26型坦克,這種坦克帕格在莫斯科常見。臭味是從德國人的屍體上發出來的,穿綠色軍服的屍體在地上躺得到處都是,還有一些倒在打開了的坦克裡。死人紫色的臉浮腫得令人噁心,上面叮滿大黑蒼蠅,但仍可以看出來這是一些年輕人。帕米拉臉都嚇白了,把手絹蒙在臉上。

  「這,我很抱歉,」上校說,臉上流露出一種嫌惡的表情。

  「這一仗是前天打的。這些德國鬼子剛進行一次試探性的進攻,就被逮住了。他們的同夥從這兒跑的時候有點太匆忙了,不願意停下來把他們像樣地掩埋一下。」

  鋼盔、廢紙、碎瓶子,在坦克與屍體之間亂扔了一地。特別奇怪的是,還看到亂七八糟的一堆女內衣——粉色、藍色和白色的內褲和襯裙——沾滿了污泥泡在翻倒的坦克附近的泥水時。帕米拉對著這些東西揚了揚露在手絹上面的眉毛。

  「這,很可笑,是嗎?我想這些東西是德國鬼子從村子裡偷來的。德國人能撈到什麼就偷什麼。這就是他們跑到我們國家來的原因,主要是——偷。一個月前,在維亞茲馬附近,我們打了一次很艱苦的坦克戰。在一輛被我們擊碎的坦克裡,有一個很大的精美的大理石鐘,還有一隻死豬。炮火把這頭豬糟蹋了,真可惜,一頭很好的豬,是呀,我想你們可能對這些感興趣。」

  被擊毀的裝甲車圖片在莫斯科是常見的,但真正的德國坦克,在這以前,維克多·亨利只是在柏林見過,它們在擴音器播送鋼管樂進行曲聲中,掛著紅A字小旗,列隊在林蔭道上軋軋而過,觀眾一片歡呼,並致納粹敬禮。他也見過在火車的敞車上,成批的新出廠的德國坦克,隆隆開往前線。在離柏林兩千英里以外,在荒涼的俄國玉米地上,見到被擊毀的幾輛德國坦克,它們的機務員就腐爛在附近的污泥裡,這使亨利感到很震驚。他對坦克上校說:「這些是馬克三型坦克嗎?你們的T-26型怎樣能擊毀馬克三型呢?它們的火力打不透馬克三型。」

  安菲季耶特洛夫笑了。「好,很好。作為一個海員,您還懂得一點坦克戰。但是您還是問問營指揮員吧,這次勝仗是他打的。咱們繼續往前走吧。」

  他們沿著來時的路又回到十字路口,往森林方向前進,到達了一個像是露天坦克修理工場的地方。這裡是一個小村莊,在一條穿過野樹林的路旁,稀稀拉拉地有十幾間草頂圓木小屋。樹蔭下面,拆開的履帶直鋪在地上,坦克上的輪子和炮筒都卸下來了,兩邊都是穿藍色或黑色工作服的人,他們錘的錘,銼的銼,擦油的擦油,焊接的焊接,互相用俄國話喊著、笑著。一個身材矮小、鷹鉤鼻子、皮膚黝黑、穿著顯得太大的橄欖色大衣的軍官,從街上漫步而來,當他看到黑色轎車時,立刻快步上前。他向上校敬禮,然後兩人擁抱親吻。安菲季耶特洛夫向客人介紹說:「加普蘭少校。我讓我的朋友們看了在那兒的那些被擊毀的德國坦克。我們的美國海軍朋友提出了一個真正對坦克內行的問題。他問,T-26怎樣能擊毀馬克三型?」營指揮員滿臉堆笑,拍著維克多·亨利的背用俄語說:「好,從這邊走。」越過最後一間小草房,他帶著他們走進樹林,經過兩行排在樹下的輕型坦克,在坦克的綠色和土色的斑塊上面覆蓋著偽裝網。「事情就是這樣,」他驕傲地說,「這個就是我們打垮馬克三型的辦法。」

  散開在樹叢裡有五個裝甲巨獸,用樹枝和偽裝網很好地掩護著,從笨重的方炮塔中向高空伸出巨大的炮筒。塔茨伯利望著它們目瞪口呆,他激動地用指節擦著鬍子,說:「我的天!這些是什麼東西?」

  「我們最新的俄國坦克,」安菲季耶特洛夫說。「葉甫連柯想這個可能使羅斯福總統感興趣。」

  「多麼奇妙!」韜基說。「呀,我聽說過你們有這些龐然大物,但是——它們有多重?一百噸?瞧這個炮筒!」

  俄國人相視而笑。安菲季耶特洛夫說:「這是一種好坦克。」

  塔茨伯利問他們能不能爬到裡面看看,出乎帕格意料,上校同意了。帕格攀登的時候,年輕的坦克兵扶著瘸腿的胖英國人登上艙口。指揮塔裡面儘管擠滿了機器、儀錶、笨重的大炮後膛,但還有不小的活動餘地。使人吃驚的是坦克有一種新臥車的氣味,帕格估計是從炮手和指揮員坐的厚皮座上發出來的。關於坦克他懂得不多,但儘管有些儀器架和線路都做得比較粗,但內部生金屬的技藝看來不錯。各種儀錶、閥門和控制器,外表都象老式的德國貨。

  「我的天,亨利,這是陸地上的戰列艦,」塔茨伯利說。

  「你跟我們坐過的那些小鐵皮罐比一比!嘿,最好的德國坦克今天跟這個一比,就象蛋殼了。他媽的蛋殼!真沒想到!」

  當他們爬出來的時候,士兵們已經聚集在坦克周圍,也許已經超過一百人了,有人還正從樹林裡出來。在裝甲平板上站著帕米拉,在男人們的注視下她感到又不好意思又有趣。裹在結著泥塊的羊皮裡面,帕米拉並不是一個迷人的目標,但看來她的在場使坦克兵們感到激動,他們象著了迷似的。一個蒼白的圓臉上戴著眼鏡、長著黃長牙的軍官站在她身邊。加普蘭介紹他是教導員。「教導員願意你們都見一見全營的官兵,」安菲季耶特洛夫對維克多·亨利說,「他認為你們的來訪是一個重大事件,可以用來鼓勵他們的鬥志。」

  「好極啦,」維克多·亨利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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