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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五


  「嗨,我的兒媳婦在你桌子上幹嗎?」帕格說。在銀鏡框裡的娜塔麗微笑著,比現在年輕一些,胖一些,頭髮上挽著一個不合適的髮髻。

  「呵!是聽,這是娜塔麗。」斯魯特大笑。「你認為拜倫會介意嗎?她很久以前給我的,我仍然喜歡她。你去前線的事怎麼了?按照德國人現在來的這股勢頭,你走不了多遠,嘻,嘻。」

  「天知道,」帕格說,感到這個人情緒不好。「也許去不成啦。」

  後來才知道主要的困難是帕米拉。她的父親要求帶她一起去,說沒有她,他沒有辦法。以後他把申請撤回來,但外交部已經把三個人的名單送到經辦這件事的一個不清楚叫什麼的高級機關去了,不能撤回來重新辦理。當帕格與羅索夫斯基再碰到或是電話聯繫時,他漸漸不象以前那麼友好了。

  「我親愛的亨利上校,到時候你就會得到通知。蘇聯現在還有別的同樣緊迫的問題要處理。」

  因此,帕格就逛大街,觀察莫斯科的變化。到處都是新的紅黑色的招貼畫,動員人們志願參加工作。這種粗線條的社會主義漫畫,畫的是身強力壯的工人、農婦揮動刺刀,指向面孔象希特勒的蜘蛛、蛇或狼狗。到處都是一隊一隊穿著不整齊、背著鐵鍁洋鎬的勞動大軍;擠滿了兒童的卡車在大街上穿來穿去;儘管連日大雨,食品店門口一直排著長龍。街上已經看不到士兵和馬拉的車了。在濕透了的帽子和披肩下面,街上一群一群高顴骨的白種人的臉看來與以往不同了。人們皺著眉頭,帶著詢問的眼光,匆匆地走過,斯拉夫人冷淡無動於衷的表情已經看不到了。維克多·亨利覺得德國人越是快來了,莫斯科人看上去就越象紐約人。

  羅索夫斯基終於往旅館給亨利打電話了,他的聲音很興奮。「好啊,上校,明早天一亮行嗎?請到外交部來,穿暖一點,帶上雨衣和好靴子,準備去三四天。」

  「好。那姑娘也去嗎?」

  「當然。」聽這個俄國人的口氣好象有點驚奇,同時也有點不高興。「問題就是她。我們願意完全按照您的願望安排,但辦起來真不容易。我們俄國姑娘經受戰爭環境是理所當然的事,但外國女士們就吃不了這個苦。儘管如此,我們都認識塔茨伯利小姐,她長得很漂亮,我們也能理解這種忠實的友誼。一切都安排好了。」

  維克多·亨利決定不計較這種開玩笑的、甚至有點象嘲笑的語調,沒再辯解。「很感謝,我準時到。」

  他們從莫斯科冒雨向南行駛,整個早晨都跟著隆隆之聲不斷的一長列軍用卡車前進,只有到一個截擊機場參觀時才停下來。機場就在首都城外的森林裡,巧妙地掩蔽著。這輛小黑轎車,俄制M-1號,外表和機器聲音都很象一九三〇年的福特車,車小人擠,特別是車廂裡還放著不知道做什麼用的箱子、紙包等。大約走了一百英里,陪同他們的主人建議停下來伸伸腿,吃午飯。這是一個面色溫和、戴眼鏡的坦克兵上校,有個不常見的名字,叫鮑弗裡·安菲季耶特洛夫。在這裡他們才第一次聽到德國的炮聲。

  駕駛員是一個身材魁偉、紅鬍子修得很短、不愛講話的士兵。他把車子開進一條古樹成行的岔道。車子在收割乾淨的田地與樺樹叢林間轉來轉去,遠處可以看見兩間白色的鄉間房子。最後到達野樹林的盡頭,進入一個陰暗的小巷。他們下了車,上校帶著他們沿著小道來到一個樹蔭下面長著草的小墳堆前,墳前放著鮮花圈。

  「噢,你們知道,這是托爾斯泰的鄉村領地,」安菲季耶特洛夫說。「這裡叫雅斯納雅·波良納。那裡是他的墳。因為路過這裡,我想你們可能對此有興趣。」

  塔茨伯利望著低矮的墳堆,帶著他很少有的那種肅穆的語調說:「托爾斯泰的墳?沒有墓?沒有碑?」

  「他讓這樣做,他說:『把我埋在樹林裡,埋在我童年時代與尼古拉哥哥做綠棍遊戲的那塊土地下,……』「安菲季耶特洛夫低沉的聲音聽起來粗獷而響亮,壓過了從黃葉滴下的雨水聲。

  維克多·亨利仰首側耳,眼睛瞧著上校,他聽到一種新的聲音,不規則的輕微重擊聲,就象雨水滴在草上一樣。上校點點頭。「是啊,風向順的時候,聲音可以傳得很遠。」

  「啊,炮聲?」塔茨伯利說,顯得十分鎮靜。」

  「是的,炮聲。怎麼樣,吃一點東西吧?托爾斯泰工作過的屋子很有意思。不過目前不開放。」

  有鬍子的駕駛員把午餐放在背著墳堆的長凳上。他們吃了黑麵包、蒜味很濃的香腸和生黃瓜、喝沒有冰鎮的啤酒。沒有人講話,雨聲滴瀝不止,遠處公路上的軍用卡車聲不斷,隱隱約約還聽到遠方的炮擊聲。帕米拉打破了沉默。「那裡的花是誰放的?」

  「管理人員吧,我想,」坦克兵上校說。

  「德國人永遠也到不了這麼遠,」她說。

  「是啊,這是一種虔誠的思想,」上校說,」我想他們也到不了這裡,不過雅斯納雅·波良納不是一個固守的地方,因此偉大的托爾斯泰和所有我們這些俄國人現在都得冒同樣的風險。」他微笑著,露出紅色的牙床,看起來沒有一點溫和的樣子。「不管怎樣,德國人無法再殺死他了。」塔茨伯利說:「他們讀他的書時,應該好好想一想。」

  「這還有待於我們來證明。但總有這一天。」

  雲層裡露了一會兒陽光,鳥兒開始歌唱。維克多·亨利和帕米拉·塔茨伯利一起坐在長凳上,陽光透過黃葉象舞臺燈光一樣全照在姑娘身上。她穿著灰色長褲,褲腳塞在白色帶毛的雪靴裡,還穿一件羊支短外衣,戴著帽子。

  「你老看著我幹嘛,維克多?」

  「帕姆,我從來沒有參觀過托爾斯泰的墓,當然也不曾和你一起來過,但我發誓我要記住這一切,尤其是你那麼好看地把帽子稍偏一點戴著。」當她把手伸到她的帽子邊時,他又加了一句:「我本來要對你說你應該舉起你的手,太陽會使你的鑽石戒指閃閃發光。」

  她伸直了手指,看著鑽石。「為這個,台德和我還吵了一小架。他送給我的時候,我還沒有下決心戴它哩。」上校喊道:「好吧,海軍上校,我們繼續往前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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