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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四


  第五十一章

  羅達收到一封從國務院來的、厚厚的蠟封著的信,感到很吃驚。拆開信封,她發現裡面是另一個很厚的信封,信封口上印著淡藍色的俄文字。信封內裝著十一張打字的信紙,中間有好多地方用鉛筆鋼筆添改了。上面還別著一張印有「埃裡斯特·塔茨伯利用箋」字樣的小紙條,上面是帕格用紅鉛筆寫的有力的斜體字:

  喂,

  別害怕——我想,我跟你認識以來還沒有寫過這樣長的信,對此還沒有經驗。

  參加克里姆林宮的宴會又是一件令人難以相信的事,這個下一次再寫,這封信得趕快發——

  塔茨伯利問候你。我借用他的信紙和打字機,情況信裡都寫了。

  他越來越胖,他的女兒則象一個幽靈——

  愛你的

  帕格

  十月三日於莫斯科

  (仍然疑在夢中)

  最親愛的賽達:

  三小時後我將去克里姆林宮參加宴會。怎麼樣?這不是做夢。這一次旅行中,每一件事都是挺新奇古怪的。

  現在我們已經有了兩個孫子啦(怎麼樣,奶奶?),因此我開始感到我應該把經歷中的一些事情,趁印象還深的時候記錄下來。我不會寫文章,但是即便是一些有啥寫啥的樸素記錄,有一天孩子們也會感到有趣的。要是從現在起我不時寄給你一批批這樣的材料,別認為是我老了貧嘴愛嘮叨。你看完就收起來留給娃娃們。

  從離開倫敦,我就沒有睡過一晚好覺,老是感到迷迷糊糊的。乘英國驅逐艦到阿爾漢格爾那一段路本來是可以休息的,但晚上老開會,又整天的緊急戰備警報。這是一次危險的航行,幾乎整個航程都在德國空軍的飛行範圍之內。這條線上的護航艦隊好幾次受到攻擊,幸好有一半時間我們是在霧中航行。

  我老打錯字,因為塔茨伯利的打字機有毛病。在蘇聯沒有人能修理英國打字機,也可能是沒人願意修理,你永遠也鬧不清。我工作時總是借用大使館的打字機,但是今天他們為了搞出會議文件的最後稿,要打的東西太多了。塔茨伯利一家占了民族飯店最好的住處,當然嘍,韜基總是有辦法!他的套房面對紅場,從我坐著的地方,透過濛濛的細雨,我就可以看到克里姆林宮。據說,列寧在這個套房裡住過,而現在是我在這裡。套房裡到處是紅棕色的幕布,金色的吊燈,大理石的雕像,還有一畝地大的波斯地毯,甚至還有一架花梨木的大鋼琴,很不顯眼地放在角落上(鋼琴的音已經不准了)。我呢,住的是最高層背陰的一個房間,五英尺寬,十英尺長,黃色的灰泥牆上什麼裝飾也沒有。

  塔茨伯利現在正在這裡,對帕米拉口授今晚的廣播稿,韜基總有辦法指出戰場現在在哪裡!他藉口眼力不好,從戰時新聞局徵用帕米拉來給他工作,他的稿子和廣播被認為是頭等的宣傳。她在英國皇家空軍工作,現在算是延長休假期,看來對此很苦惱。她的飛行員當了德國戰俘已經一年,至今沒有消息。

  象所有在這裡的記者一樣,塔茨伯利得想辦法作無米之炊。他昨天晚上花了兩小時的時間詳細告訴我這項工作是怎樣艱苦。俄國人把記者們都留在莫斯科,隔一天把他們召去一次,給他們一些編造的新聞稿。多數記者都認為戰況不佳,但除了莫斯科的謠傳和柏林的短波廣播以外,他們得不到別的材料來說明。看來,俄國人多多少少地承認了德國人宣佈的消息,但時間總要晚兩三個星期。持悲觀看法的人——這裡有不少——認為莫斯科可能在一周內淪陷。我和塔茨伯利都不這樣想。但我們大使館中有一些人怕哈裡曼被納粹俘獲,緊張得要命。明天使節團飛機離開以後,他們就可以大大松一口氣了。

  啊,關於這次旅行——靠近俄國的海面使我想起紐芬蘭來。羅達,在地球的北面,大部分還是松帕之類的大森林和白茫茫的水域。也許愚蠢的人類有一天會把溫帶和熱帶都毀滅了,人類文明將在地球頂上重新做一個不象樣的開始。

  首先使我感到奇怪而吃驚的是在阿爾漢格爾。這是在荒野中完全用木材建築起來的一個港口小鎮。碼頭、倉庫、鋸木廠、工廠、教堂、起重機——都是用木頭做的。成堆的木材,億萬米的木板,觸目皆是。天知道砍倒了多少樹才建立起這個城鎮和堆積起這樣多的木材。但阿爾漢格爾附近的森林仍然好象沒有採伐過一樣。阿爾漢格爾有點象阿拉斯加,象照片上的克朗代克。

  我見到的第一個真正的俄國人是海港領港員,他在港口的下游上船,使我感到驚奇的是「他」是一個婦女。羊皮外套,穿著褲子、靴子,有一張健康而美麗的臉。我在船臺上看著她把我們領進港口,她是個很在行的海員,或女海員。她很熟練地把我們領進港,一點也不感到緊張。然後跟船長握一下手就走了,整個航行中她臉上沒有笑容。俄國人只有當他們覺得可笑時才笑,永遠不是為使別人感到愉快而笑。這使他們看上去陰沉而難以親近。我想他們一定會感到我們象咧著嘴笑的猴子。這是我們和俄國打交道的一個縮影,除了語言的隔閡,我們的性格和作風都不一樣。

  霍普金斯先生跟我談過關于俄國森林的事,我至今還感到很驚異。你記得嗎,大概是三五年,我們曾經在仲夏季節驅車西行,走了三天還沒有開出玉米地?俄國北方森林也跟這差不多。我們的飛機去莫斯科時,緊挨著樹梢低飛,青色的樹枝在機翼下掠過,幾小時幾小時也見不到盡頭,突然機身上升,無邊無際的一行行房子和工廠就在我們前面。莫斯科是一個灰色的平原。從遠看,與波士頓和費城也差不多。只有到臨近的時候,看到了圓頂的教堂,河邊上深紅色的克里姆林宮,裡面還有一些教堂,你才感到你到了一個奇怪的地方。飛機駕駛員在著陸前,大概出於特殊的禮節,在莫斯科上空繞了圈,讓我們看看全景。他們起飛和降落都很熟練,不過按我們的標準粗了一些。俄國飛行員在飛機一離開地面就陡直上升,著陸時也是直著下去。

  說起來,到了莫斯科我們不分白天晚上,整天就是大魚大肉。照規定我們應該工作通宵,但如果晚上不開會,我們就吃吃喝喝。這裡招待客人的標準飯菜,大致是有十二三種不同的冷魚,魚子醬,兩道湯,雞,還有烤肉,並不斷添酒。每人還有自己的一瓶伏特加酒。這種辦事方法真是見鬼,不過另一方面也許這是俄國人的聰明,酒一喝,事情就不怎麼緊張了。喝醉了的感覺看來對布爾什維克和資本家都是一樣的,所以我們至少還有一些共同的地方。

  我想我們這次會議是劃時代的。不管怎樣秘密,美國和俄國過去什麼時候坐在一起談過軍事問題呢?這一次是最新奇的了。俄國人從來不把軍火生產和戰爭形勢的實際情況告訴你。想一想,短短三個月以前,德國人的立場還跟我們和英國人現在的立場一樣,我倒不想怎麼責備他們。俄國人過去一直很倒黴。你跟他們談判時不能忘記這一點,這是我們的翻譯萊斯裡·斯魯特經常提出的觀點。

  告訴你,英國人將讓出一些《租借法案》規定的優先權,甚至同意給俄國人一些坦克。這些不久都將見報。敦刻爾克撤退的時候,他們的裝備喪失殆盡,所以這是可敬而有勇氣的決定。當然他們現在還不能用坦克去打德國人,俄國人則可以。雖說如此,希特勒是不是會再和斯大林達成協議,然後突然調過頭來把全部兵力投入橫渡海峽作戰,對這一點丘吉爾是沒有把握的。我想不至於如此。在這裡日益增長的對德國人的憎恨帶有一種血海深仇的情緒,你只要看一看他們被德國人趕出來的那些村莊的新聞片中可怕的情景,就能夠理解他們為什麼這樣恨德國人。成批的兒童被勒死,婦女被強姦至死,諸如此類等等。儘管希特勒和斯大林看來都有一種反復無常的氣質,他們做的事沒有一件是可以估計得到的或符合人性的,我覺得英國人同意給俄國人坦克是很可嘉許的。

  在這次會議上,我們有些美國人感到很奇怪,真他媽怪。英國人自己處於危急的境地倒願意幫助俄國人,而我們的議會,只要我們給俄國人一點東西就哇哇叫。我們坐在兩個對德國人作生死鬥爭的國家的代表之間,而我們所代表的國家不是沒聽到從太平洋到大西洋沿岸的一片呼籲聲,它就是不讓自己的總統動根手指來幫一下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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