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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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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有意見的,」海軍少將用譏諷的口氣嚴肅地咕嚕了一句。軍官們都笑了,鼓起掌來。柯爾頓接著說:「我這意見膽小的人不愛聽。他們遲早會向東挺進,燒掉德士古的石油,把舊別克汽車的鐵片打到我們身上。什麼政策!對不起,上尉,請繼續講。」 華倫取掉地圖,大家安靜下來。銀幕上亮起一張發白的幻燈片,這是一幅日俄戰爭的形勢圖。 「好,現在來講點兒歷史。這裡是旅順口——」華倫指著說,「遠遠伸進黃海,在朝鮮後面。這又是日本的後院。一九〇五年,日本人在這裡打敗了俄國人。他們不宣戰,偷襲沙皇的海軍,在晚上用魚雷偷襲。俄國人再也沒恢復過來。日本人登了陸,包圍了這個不凍港。就這樣,旅順口終於陷落。沙皇只得和一個只有他本國六十分之一大小的不發達的國家講和!日本人把它看作一個偉大的勝利,就象我們看待美國獨立革命那樣。 「我個人認為我們的歷史書沒有對這場戰爭予以足夠重視。現代日本的歷史就是從這裡開始的;也可能一切現代史都是從這裡開始的。因為就在這一次,有色人種打了白種人,而且把白種人打敗。」 在一個角落,靠近餐具櫃子的地方,軍官室的服務員們——一些穿白衣服的菲律賓人或黑人——都站在那裡。只要講題不是保密的,他們也有權旁聽軍官的課程。這時軍官室突然靜下來,人們的眼光都轉向他們。菲律賓人臉上毫無表情,黑人們的表情則象謎一樣各種各樣,幾個年輕的在酸溜溜地笑。這個尷尬局面出乎華倫的意外。司務長的助手們在場,對他說來是想當然的,不會去注意。他擺脫了窘態,繼續講下去。 「這是了不起的成就,離伯利①打開這個國家的大門才半個世紀。日本人學得很快。他們把絲綢和工藝品賣給英國人,換來現代化的使用蒸汽機的海軍。他們雇傭德國人訓練陸軍。於是他們跳上大陸進攻俄國。 「要記得,莫斯科和旅順口之間隔著整整一個大陸。唯一的聯繫就是一條鐵路。漫長的供應線搞垮了沙皇。漫長的供應線搞垮了康瓦利斯②,漫長的供應線也搞垮了在俄國的拿破崙。你作戰的地方越遠,你消耗在來來往往上的力量就越大。 ①康瓦利斯(1738—1805),英國軍人,美國獨立戰爭時率領英軍與美國革命軍作戰失敗。 ②伯利(1794—1858),美國海軍軍人,一八五三年率艦隊赴日本,迫使日本天皇政府簽訂條約,開放通商口岸。 「很巧的是,在海軍戰術學院,戰爭規劃常常從日本人偷襲我們開始,而且就在我們這個珍珠港。這是從偷襲旅順口推論出來的。日本人的頭腦就是這樣想的,上一次叫這些白種魔鬼吃了苦頭,為什麼不再照樣幹一下? 「當然,一九四一年不等於一九〇五年。我們有了搜索機和雷達。這一次日本人可能被打得落花流水。然而,這個敵人的天性是奇特的。你不能排除這個可能性。 「不過總要記得他的目標。一九〇四年日本人打沙皇的時候,他們並沒有進軍莫斯科的企圖。他們的目標是搶佔他們後院的地盤。他們就是這樣幹的,他們到現在還佔領著。 「如果太平洋發生戰爭,日本人決不會出發攻佔華盛頓。我猜想,他們甚至不會去威脅夏威夷。他們不可能亂沖亂撞。他們會向南進攻,大肆掠奪,然後向我們挑戰,看我們敢不敢出來,拖著一條一千英里長的供應線,穿過他們設防的島嶼機場——吉爾伯特群島,馬紹爾群島,馬裡亞納群島——所組成的三重鎖鏈,穿過就在他們家門口活動的海面艦艇和潛艇,而這些艦艇都在有陸上基地的空軍掩護之下。 「因此我完全看不出我們能在兩個星期內把他們從地圖上消滅。」華倫環顧了一下面前一百多張陰沉、年輕的臉。 「太平洋的和平曾一度坐在一隻搖搖欲墜的三條腿凳子上。一條腿是美國的海軍力量;第二條腿是在東南亞的歐洲國家的力量;第三條腿是俄國在西伯利亞的陸上力量。 「這只凳子的歐洲那條腿,一九四〇年被德國人敲掉了。昨天,德國人又敲掉了俄國那條腿。斯大林不會參與亞洲的戰爭了——至少現在不會。因此,一切全靠我們了;這只凳子少了兩條腿,我敢說,太平洋的和平也就一屁股摔了下來。」 華倫一直很嚴肅地講著,揮動著手裡的教鞭。末了這句笑話使聽的人意外地格格笑起來。 「至於納根特艦長的問題,也就是希特勒的行動對我們意味著什麼,你們只要一看地圖,答案就清清楚楚擺在那裡了。元首已經給『企業號』發了命令:各就各位。」 柯爾頓少將第一個站起來,帶頭鼓掌。他用牙齒緊緊咬住雪茄煙,使勁握華倫的手。 陽光滑過了一條把太平洋從北極到南極劃分為二的想像的線,就獲得了一個新的名稱:六月二十三日。在線的另一邊,六月二十二日還剛開始黎明。這個糊裡糊塗的國際慣例,在一片混亂的世界中依然如故。因為地球仍舊在太陽的光照下旋轉,總有九千萬英里的一半在黑暗裡,而地球上這些渺小的居民,在他們互相殘殺之時,總得同意用一種方法來計算時間。陽光在海面上向西移動,照到一串串可愛的綠色小島上。這些小島全都防衛嚴密。它們曾經是德國人的殖民地,後來日本保證不予設防,受委託代管。日本極力模仿白種人,研究了歐洲的歷史,學會了提出這種保證的辦法。 東京的白天開始了;這個城市點綴著一些可愛的公園和寺廟,以及一所皇宮,其餘的便是一片貧民區,都是些低矮的火柴盒似的木頭房子和破舊的西式建築。日本人為了趕上白種人,整整趕了兩代,把他們都趕貧窮了;四年「中國事變」又把他們完全擠幹了。他們服從自己的領導者,都在拚命工作,吃著監獄似的飯菜,在借來的技術顧問指導下用借來的金屬按照借來的藍圖製造戰爭機器,他們還死命地推銷絲綢、照相機和玩具,換回石油來開動機器。九千萬人辛勤地勞動在這四個不比加利福尼亞州大的、滿是睡火山、不時地震的岩石島嶼上。他們的主要自然資源就是他們的堅強意志。世上的人對日本人的瞭解也只有從吉勃特和蘇利文的歌劇《天皇》①裡所瞭解的那麼多。 ①《天皇》,是英國戲劇家吉勃特作詞、作曲家蘇利文作曲的歌劇,一八八五年首次上演,以日本天皇宮廷為背景。 他們是難以理解的人民。他們的外務大臣,一個留小鬍子的小個子,名叫松岡①,在美國受的教育,到過歐洲許多地方;但是他的滔滔不絕的自相矛盾的談話,他的粗野的格格獰笑和嘶叫,和想像中的東方人的儀錶太不一樣了,他給人的印象就是個瘋子。白種人外交官猜想他的奇怪行為必定是日本人性格的一部分。直到後來才明白連日本人自己也認為他發了瘋。這個軍人內閣當時為什麼把如此重要的事情委託他去幹,仍舊是一樁歷史疑案,就象德國人為什麼心甘情願地聽從希特勒一樣;而這個人的文章和講演,在別個國家的人看來總是有明顯的癲狂病。當時斯大林瘋狂到什麼程度,還不清楚,儘管多數歷史家一致認為後來他完全發了瘋。不管怎麼樣,在這個瘋狂的希特勒進攻瘋狂的斯大林的時候,瘋狂的松岡正主管日本與世界各國的外交事務。 ①即松岡洋右(1880—1946),一九四〇—一九四一年任近衛內閣的外務大臣。 日本的歷史學家說,松岡得到天皇的緊急召見,他要求天皇立即侵入西伯利亞,但是陸軍和海軍首腦對這個意見表示冷淡。一九三九年,陸軍與斯大林的西伯利亞軍隊打了一架,這次架打得倒黴,無法公開,損失了上萬人。他們願意南進,那裡的法國維希政府已經無能為力,荷蘭人已經與祖國失去聯繫,被包圍的英國人根本分不出兵力。在這個主要的分歧問題上,華倫·亨利在「企業號」機庫甲板上的講話中所作的分析,一點沒有錯。 但是松岡堅持說,既然日本和德國、意大利簽訂了三國條約,他們受到攻擊,日本就得保證予以幫助;而德國的入侵,顯然是為了避開俄國的進攻。因此,從道義上說,就要求日本立即入侵西伯利亞。至於和俄國簽訂的互不侵犯條約——那是他自己去談判的——反正俄國從來不遵守條約。趁俄國還未垮臺,現在立即進攻十分必要,以便使突擊看起來體面一些,而不是乘虛而入。松岡把這種形勢叫作「道德外交」。 據說當時一個地位很高的官員曾經相當嚴肅地指出,外務大臣是瘋了;對此,一個年老的政治家答覆說,松岡的發瘋會是一個轉機。人們所能從日本人記錄裡找到的,就是這些。 結果,政府的秘密決定是:「讓柿子在樹上成熟。」這就是說,暫不進攻蘇聯,等到它的失敗看來已成定局時再說。因為對中國的仗還在沒完沒了地打,象個無窮無盡的泥沼,所以日本的領袖們還不急於打一場新的沉重的陸戰。如果他們要打,看來也會選定向南挺進。這項計劃已在制訂。松岡洩氣了,不久就離職而去。 東京日出的時候,從白令海峽出來的太陽已經在西伯利亞行進了三個多小時。它還得走八個小時,才能把第二天的日出帶給前線,因為蘇聯橫貫著半個地球。 五、六月間到處都是入侵的謠言時,有一則諷刺故事從德國佔領區越過邊界到了自由區,傳遍了歐洲。這則故事說:一個柏林女演員在和一個國防軍將軍做愛後休息時,她要他把即將發動的入侵俄國講給她聽。這個將軍沒有辦法,只好攤開一幅世界地圖講起來,可是一會兒她就打斷他說:「親愛的,這橫在地圖上的一大塊綠的地方是什麼?」 「這個麼,親愛的,我已經告訴你了,是蘇聯。」 「原來是這兒。那麼你說德國在哪裡?」將軍把歐洲中部狹小的一塊黑的指給她看。 「親愛的,」女演員沉思著說,「元首看過這幅地圖沒有?」 這是個很好的笑話。但是蘇聯的神經中樞不是在海參崴,不是在這塊綠色地方的最東端。六月二十三日,初升的太陽從俄國首都西移,照亮了德軍縱隊,他們穿過紅軍的密集部隊和強大的邊境防禦,一天之內以每小時二十五英里的速度向明斯克和莫斯科挺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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