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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三


  「這麼一說你就明白了,」她撇了一下嘴,然後說,「他是個文職人員。我實在想不出她看上了他什麼。我見過他一面。一個又高又瘦、鬆鬆垮垮的傢伙。戴著眼鏡,鼓著肚皮,癡笑起來聲音挺高。」

  他們無言地坐在那裡。帕格來回嘩啦啦地攪著杯子裡的冰塊。

  「真可笑,我認識一個傢伙,」他說了起來。「一個海軍人員。拿他來說吧。他結婚已經二十五年了,家裡人丁興旺,等等。可是他在歐洲碰上了這個姑娘。實際上是在船上,後來又遇到幾次。他怎麼也忘不掉她。在這件事情上,他什麼行動也沒採取。他的妻子好好的,沒什麼不對頭的地方。可他就是不斷地想念著這個姑娘。但他光是想念著。他決不肯傷害他的妻子。他喜歡他那些長大了的孩子。看到他,你會稱他為頭腦清醒的公民中最清醒的一個。自從他結婚以來,他還沒同任何其他女人有過瓜葛。他不會搞這種事兒,也不想去嘗試。這就是這個傢伙的故事。就跟你這個女朋友一樣傻,只不過他不同人談。這樣的人有好幾百萬。」帕米拉·塔茨伯利說:「你是說,是個海軍軍官嗎?」

  「對,他是個海軍軍官。」

  「聽起來像是個我會喜歡的人。」姑娘的聲音純潔而且善良。

  穿過外面的汽車聲,傳來一陣模糊的可是更好聽的聲音,越來越近,最後才辨明是一架手風琴。「啊,你聽!」帕姆趕忙站起來跑到窗戶跟前。「你上回聽到這玩藝兒是多久以前啦?」

  「華盛頓總有幾架到處轉。」他站到她身旁,從五樓往下望著——那個拉琴的人給孩子們圍得幾乎看不見了。她悄悄地把手伸給他握著,頭倚在他肩上。「咱們下去看猴子吧,一定會有一隻的。」

  「當然。」

  「先讓我跟你接吻告別吧,在街上我不好意思。」

  她用兩隻纖細的胳膊摟住他,吻了他的嘴。遠遠地在樓下,那架手風琴的樂聲悠悠揚揚地奏著。「這是支什麼曲子?」她說,嘴裡那股溫暖的氣息依然逗留在他的唇上。「我聽不出來。倒有點兒象韓德爾的《彌撒亞》①。」

  ①韓德爾(1685—1759),德國作曲家,《彌散亞》是他的宗教樂作之一。

  「這支曲子叫《對,我們沒有香蕉》。」

  「多麼動人。」

  「我愛你,」維克多·亨利說。他對自己感到相當吃驚。

  她撫摸了他的臉,眼睛深情地凝視著他。「我也愛你。來吧。」

  街上,在熾熱的太陽下,一隻頭上緊緊戴著紅帽、用輕鏈子拴著的猴子在翻筋斗,孩子們尖聲叫喊著。手風琴仍在拉那支歌。猴子跑到維克多·亨利跟前,用它那彎起來的長尾巴平衡著身子,然後把帽子摘下來舉到他面前。他丟進一枚兩角五分的銀幣。猴子把銀幣拿到手裡,叼著它,掀了下帽,就一個筋斗翻到它的主人跟前,把錢丟進盒子裡。它坐到手風琴上,咧嘴笑著,吱吱地叫著,不斷地向人們脫著帽。

  「要是能教會那小傢伙敬禮的話,」維克多·亨利說,「它在海軍裡會大有前程的。」

  帕米拉抬頭望著他的臉,抓住他的手。「在我所認識的人中間,為了這場可咒詛的戰爭,你的努力比任何人也不差——任何人,任何人。」

  「那麼,帕姆,一路平安吧。」他吻了她的手,然後快步走開了,把她留在那些歡笑著的孩子中間。在他身後,那架手風琴又氣喘吁吁地奏起《對,我們沒有香蕉》。

  兩天以後,維克多·亨利接到一道命令,要他護送一位在內戰時期服過役的海軍裡年紀最大的老兵,去參加紀念日①

  的檢閱。這項任務使他感到很奇怪,可他還是把一大堆工作撂在一邊去執行這項命令。他到退伍軍人養老院去把那人接出來,陪他一道坐車到賓夕法尼亞路的檢閱台。這人穿了一身殘舊的軍服,就象穿了一套舊戲裝似的,消瘦、飽經風霜而且塌陷下去的臉上一雙朦朧的眼睛還算機警有神。

  ①每年五月三十日為紀念美國南北戰爭(1860—1865)中陣亡將士的日子。

  羅斯福總統坐在檢閱台旁的一輛敞篷汽車裡,他穿的白亞麻衣服和戴的白色草帽在燦爛的驕陽下閃閃發光。他使勁握了握那個龍鍾老人的手,對著他的助聽器大聲嚷道:「好哇,好哇,老夥計。你的氣色比我的強。我相信你的精神也比我好。」

  「我沒有您那麼多傷腦筋的事,」老兵顫抖抖地說。總統把頭朝後一仰,大笑起來。

  「你同我一道來檢閱好不好?」

  「那可比——嘿嘿——比在遊行隊伍裡強。」

  「來吧。帕格,來吧,你也同我坐在一塊兒。」

  在陽光下,老兵很快就睡著了,連銅樂隊敲敲打打的聲音也吵不醒他。羅斯福敬著禮,揮著手。每當一面旗子走過時,他就把草帽放在胸膛上,並且親切地微笑著,好讓那群

  擁擠在那個在總統旁邊睡覺的老兵旁邊的人拍新聞片和照相。

  「我偏愛海軍,」當戴著高帽子、穿藍軍服的安那波裡斯隊伍的士兵一張張年輕的臉行著注目禮從他面前走過時,他對維克多·亨利說。「他們就是比西點軍官學校的學員走得好。可千萬別告訴陸軍方面的人我這麼說過!喂,帕格,順便問你一聲,你看我可以派誰去倫敦領導咱們的護航事務?」帕格給他問得發怔。自從那次記者招待會之後,總統一直堅持說不護航。「怎麼?你想不出什麼人?自然,在這些事情開始之前,先給他個『海軍特別觀察員』之類的名義。」

  由於銅樂隊鑼鼓喧天,總統的司機、坐在前邊的他的海軍副官以及屏圍著他這輛汽車的便衣警衛人員都聽不到他的聲音。

  「先生,咱們要護航嗎?」

  「你完全清楚要護航。非護航不可。」

  「什麼時候,總統先生?」

  總統聽到帕格這麼死乞白賴地追問,就帶著倦容對他笑了笑。他在衣袋裡掏來掏去。「今天早晨我跟馬歇爾將軍有過一次有趣的談話。這就是從談話中得出的結果。」

  他給維克多·亨利看了一張小紙條,上面是他自己潦草的筆跡:

  戰鬥準備狀況——1941年6月1日

  地面陸軍力量…………13%

  (主要缺乏:各種武器;迅速擴充;訓練不全面;《選拔兵役法案》即將滿期。)

  陸軍航空兵團…………0%(各有關部隊正在訓練、擴充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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