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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七


  羅斯福嚴峻、紅暈的臉上露出皺紋,已為帕格越來越熟悉的那種狡猾、頑皮的神情又出現了。「不過,我正在考慮。比方說,咱們派一個驅逐艦分遣隊出去演習怎麼樣?你明白,不是去護航。完全不是護航。只不過是演習一下護航的程序——也可以說是專業演習。海軍經常要演習,不是嗎?這是你的本行。那麼,假定這批演習的驅逐艦看中了這批運輸船,情願和它們一道航行——你要明白,純粹是為了演習,而且光是這麼一趟。為了避免障礙和牽連,假定一切都做得絲毫不拘形式,不下書面命令,不留記錄。你不認為德國潛艇看見有十六艘本遜級的美國驅逐艦在掩護那些運輸船,他們會有些躊躇不前嗎?」

  「躊躇,是會的。可是,總統先生,以後會發生什麼情況,那要看他們上級的訓令啦。」

  「他們早已得到了不許和咱們的軍艦發生衝突的訓令,」羅斯福說這話的時候,語氣和神情都很冷酷,「那是顯而易見的。」

  維克多·亨利的脈搏跳得劇烈起來了。「先生,他們可從來也沒遇到過咱們的驅逐艦在護航啊。假使一隻潛艇開過來,發射一枚魚雷呢?」

  「我不相信會發生這種事,」羅斯福簡慢地說。「在英國人接過護航之前,德國人甚至可能一直沒發現那批運輸船。北大西洋的氣候目前惡劣極了。大部分德國潛艇仍然在冰島的那一邊。」他一邊說,一邊在煙嘴上插上一支煙。維克多·亨利趕緊用他的打火機給他點了火。「謝謝。這可違背了大夫的命令。可是我需要吸一支。帕格,我想辦成這件事。我正在考慮,也許你跟著驅逐艦出海去處理這件事。」亨利上校強壓下自己的震驚,說:「是,是,先生。」

  「這很象上次轉讓飛機,那件事你辦得很好。任何事全靠你用一種最鎮定、不動聲色、不冒失的方式去辦。關鍵在於不留記錄,特別是沒有來龍去脈,只是悄悄地、萬無一失地把那些船送到冰島那麼遠。能做到嗎?」海軍上校彎著腰坐在那裡望著總統也許有一分鐘之久。

  「能,先生。」

  「知情人要限制到絕對最低額。我甚至跟哈利·霍普金斯也沒談過這件事。」

  「先生,當然總得讓斯塔克將軍和金將軍曉得。還有,司令官、支援部隊和在戰術上指揮這項掩護任務的長官。參加演習的其他人員只服從命令就是了。」

  羅斯福笑了,噴出一口煙。「好!要是你能限制在三名將軍一名軍官之內,那就再好不過了。但是許多人員將要參加這次演習,會有些議論的。」

  維克多·亨利無動於衷地說:「不會很多。」弗蘭克林·羅斯福揚起他的濃眉。「總統先生,要是德國潛艇發動進攻,咱們怎麼辦?我同意這不大可能發生,可是萬一發生了呢?」

  羅斯福隔著繚繞的煙圈望著他。「咱們的賭注就押在它不會發生上頭。」

  「我明白,先生。」

  「你要知道如果發生一場交戰事件,那就會破壞全部設想,」總統說,「你也明白其他的含義。」

  「是,先生。」

  「好,現在告訴我,」總統用溫和得多的神情說,「老實告訴我你對這個主意的看法。這是我自己想出來的。如果你認為不好,儘管說,可是要告訴我為什麼不好。」

  維克多·亨利彎了腰朝前坐著,胳膊肘支在膝蓋上,用一個食指在另一隻手上劃著記號。「那麼,先生——首先,正象您所說的,德國潛艇上的那些傢伙也許根本看不到咱們。要是看見了,他們是會吃驚的。他們一定要通過無線電去請示。我們也許會碰上個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打了再說的傢伙,但我看不一定會。我瞭解德國潛艇上的人。從職業上說,他們是優秀的軍官。這是個得向希特勒請示的政策性決定。請示需要時間。總統先生,我認為這批船可以順利通過。」

  「好極啦。」

  「可是只能靈一回。這是在政策上給他個出其不意。再來一回就太冒險了。」

  羅斯福歎了口氣,點著頭。「正是這樣。整個局勢是太可怕了,非冒點兒險不可。英國人說,第二批大規模護航開始之前,他們的許多條被炸傷的驅逐艦就修好可以投入戰鬥了。咱們也正在贈給加拿大一些海岸巡邏快艇——帕格,這是不能外傳的——以便他們協助堵上從這兒到冰島之間的空隙。這第一批《租借法案》下的物資關係特別重大。」總統把散堆在毯子上的文件收攏一下。「請你把這些放進那個匣子裡。」

  維克多·亨利關上公文匣的時候,總統正用雙臂支著身子舒舒坦坦地鑽回毯子裡。他打著哈欠說:「和英國人開的那些會怎麼樣了?」

  「整個說來,十分好,總統先生。」

  總統又打了個哈欠。「應該開始搞這種類型的聯合參謀工作了,這是非常重要的。我對這件事很滿意。」他哢的一下把床頭的燈關掉了,只留下壁龕上微弱的燈光照著這間寢室。

  「他們在新加坡問題上給了你一些麻煩,是不是?」

  「先生,實際上我們已經把那個問題丟在一邊了。沒有解決的辦法。」

  「帕格,你可以把燈全關上,電鈕就在門旁邊。」

  「是,先生。」

  一盞藍燈和總統的香煙頭還在黑暗中發光。他在毯子裡發出的聲音顯得疲倦,還像是半堵塞了似的。「這個問題還會時不時地碰到。他們自然是緊緊地抓住那個帝國不放,可是目前是要打敗希特勒。這是完全不同的兩碼事。他們卻始終咬定是一碼事。那麼——帕格,關於那個演習,咱們明天早晨再聊聊。」總統是帶著譏諷和洋洋自得來使用這個巧妙字眼的。

  「是,是。先生。」

  「這趟海上旅行可以使你換換環境,你一定會很開心的。等你回來之後,我想請你、你的太太、你們一家吃頓便飯,安安靜靜地吃一頓家常便飯。羅斯福夫人時常談起你。」

  「謝謝您,總統先生。我感到十分榮幸。」

  「晚安,老夥計。」

  煙灰缸裡的紅煙頭熄滅了。正當維克多·亨利伸手抓住門把手的時候,總統忽然說:「帕格,我身邊一些最能幹的人一直勸我宣戰。他們說,戰爭是無法避免的了,只有宣戰才能把人民團結起來,使他們全力以赴地為戰爭效勞。我估計你是同意他們的。」

  海軍上校考慮了一下,望著藍光裡那個魁梧的身影。「是的,總統先生,我同意。」

  「打仗是件壞事,」總統說,「很壞的事。這個時刻也許即將到來,但目前還沒有。在這期間,我只有繼續被人稱作戰爭販子、膽小鬼、優柔寡斷的人,全都合成一體了。我就是這樣來掙我這份薪水的。好好休息一下吧,帕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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