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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二


  「我不讓你回到意大利去。」

  聽到他這直截了當的語調,娜塔麗揚起了眉毛。「可是我非去不可。」

  「不,你不能去。埃倫太機靈了,」拜倫說。「來,咱們把酒喝幹了。只要有你、或者我、或者別人替他寫信,去圖書館查材料,料理廚房,管理花匠和水暖工人,他就不會離開那所房子。就是這麼回事。他喜歡這樣,他不容易被嚇住。儘管他什麼也不料理,成天感冒,埃倫大叔卻是個頑強的傢伙。假如你拍了電報去,你想他會怎麼辦?」

  娜塔麗猶豫了。「他會想法叫我改變主意。不成的話,就認真準備離開意大利。」

  「那才是你對他最大的幫助。」

  「不,他會搞得一塌糊塗。他不善於和官員們打交道。官員們越蠢,他就越糟糕。他真能掉進自己的陷阱裡。萊斯裡·斯魯特和我兩個人用不了多久就能叫他上路。這回我們非辦到不可。」

  「斯魯特?斯魯特不是正要去莫斯科嗎?」

  「他曾主動表示可以先在羅馬或錫耶納停留一下。他對埃倫是真心實意的。」

  「我知道他對誰真心實意。」

  娜塔麗露出尖刻的眼神溫柔地說:「勃拉尼,吃萊斯裡·斯魯特的醋了嗎?」

  「好吧,六十天。」

  「你說什麼,親愛的?」

  「你回意大利兩個月。不能再長。六十天應該足夠啦。要是四月一號或者在那以前埃倫還沒離開,那就怪他自己了。你就回國。現在就預訂下回程的票吧。」

  娜塔麗撇了撇那張大嘴巴。「懂了。拜倫,你是在對我下命令嗎?」

  「正是。」她用手心托著下巴,用吃驚的眼光凝望著他。「你要知道,被你這麼吩咐著我覺得很舒服。我也說不出為什麼。也許這可喜的新鮮勁兒漸漸會過去的。反正,我的主子老爺,我一定遵命就是。六十天。」

  「好吧,」拜倫說,「咱們穿上衣服逛逛裡斯本去。」

  「我已經逛過了,」娜塔麗說,「可是我十分贊成換換空氣。」

  拜倫把鑰匙往旅館櫃檯上一放,就要他們的護照。那個黝黑、短小的辦事員帶著發困的神情在一扇門裡消失了。

  「看那些傢伙,」拜倫說。儘管到處是陽光,六個德國人穿了系腰帶的黑雨衣,正聚在大廳進口的地方交談,朝進出的每個人都狠狠盯上一眼。「他們幹嘛不索性把長靴子也穿上,A字臂章也戴上呢?他們有些什麼特徵?穿雨衣?戴寬簷帽?臉曬成青銅色?他們哪裡來的時間洗日光浴呀?」

  「我背著臉也認得出他們。他們叫人起雞皮疙瘩,」娜塔麗說。櫃檯上那個辦事員從門裡出來了,一邊忙著翻什麼文件。

  「對不起,護照還沒準備好。」

  「我需要我的護照!」娜塔麗的聲調尖銳刺耳。

  辦事員朝她略微抬了抬眼。「夫人,也許今天下午,」說完他就轉過身去了。

  從沉悶的寢室乍走到寒冷、陽光普照的室外,頓然感到十分爽快。拜倫叫了輛出租汽車去遊裡斯本和它的近郊。論名勝,這裡比羅馬或巴黎差得太遠了。然而沿著一條寬闊的河、高踞在小山上那一排排宛如蠟筆塗成的綠色、粉色和藍色的房屋,卻形成一幅很漂亮的圖畫。拜倫很愜意,他想他的新婚妻子也必定很開心。她緊緊挽了他的胳膊,微微笑著,不大說什麼。那些把摩爾式和哥特式①建築奇特地結合在一

  起的教堂和全市最高一座山上巍峨的要塞又勾起拜倫的回憶,使他想起早已忘掉了的在美術方面的苦役。他們下了出租汽車,臂挽著臂地沿著阿拉法瑪陡峭、狹窄的小小街道踱去。成群的衣衫襤褸的孩子在有幾百年歷史的破爛房子裡跑出跑進。相當於公用電話亭那麼大小的店鋪敞著門,出售魚、麵包和肉塊。這是一次長而漫無目標的散步。

  ①摩爾式指摩洛哥、阿爾及利亞一帶伊斯蘭清真寺的建築。哥特式為十一世紀以來西歐盛行的一種以高柱、尖塔為特徵的建築。

  「出租汽車答應在哪兒等咱們?」娜塔麗用緊張的語調問,這時他們穿過一條小巷,聞到一陣腥臭味,兩個人都有點喘不過氣來。

  「你一切都好嗎?」他說。

  她疲憊地笑了笑。「不怕你笑話,我犯了世界上所有遊山玩水的傻女人的通病:我腳走累了。」

  「那麼咱們回去吧。我也玩得夠了。」

  「你不在乎吧?」

  在出租汽車沿著江邊馬路開回旅館的途中,她一句話也沒說。他去握她的手,覺得又涼又濕。一邁進旅館,她就拉了一下他的胳膊肘。「別忘了——護照。」

  她的這句話是多餘的。辦事員早把兩個褐紅色的護照連同鑰匙一起遞給了拜倫。那人咧嘴傻笑著,露出了黃色的大假牙。娜塔麗一把抓住她的護照。她一邊和拜倫走進電梯,一邊仔細翻看著。

  「沒錯兒吧?」他說。

  「好象沒錯兒。可是我敢打賭德國秘密警察一定拍過照了。你的也一樣。」

  「哦,這多半是旅館的例行手續。近來德國人要怎樣就怎樣,我不認為葡萄牙人敢違抗。可是你有什麼可在乎的?」

  她走進套房的寢室脫大衣、摘帽子,拜倫也跟了進來,摟住她,吻她。她也回吻了。她緊緊地摟住他,但是她的神情是冷漠的。他帶著詢問的神情朝後靠著。

  「對不起,」她說,「我頭疼得厲害。早餐畢竟不宜喝紅葡萄酒。我幸而帶著點非常靈的丸藥。讓我吃一丸吧。」

  不大工夫她就笑著從浴室裡出來了。「好啦,照常進行吧。」他說:「沒那麼快見效吧。」

  「能。放心好啦。」

  他們接了吻,倒在床上。可是娜塔麗就象裡邊有一根彈簧斷了似的。她在他耳邊呢喃地說了一些情話,儘量想做得很多情。過一會兒,他坐了起來,輕輕地把她扶起。「好吧,告訴我什麼事?」

  她摟著自己的膝蓋,靠床頭欄杆蹲著。「沒事,沒事!我有什麼不對頭嗎?也許我有點兒累啦。頭疼還沒過去。」

  「娜塔麗,」他握住她的手,吻了吻,然後直直地望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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