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戰爭風雲 | 上頁 下頁
一五九


  銀行家吸了兩口雪茄。「正派人彼此談話的時候使用一種特殊的語言,維克多,我現在就是用那種特殊的詞匯跟你交談。這些事情是極其微妙的。說到頭,在字句之外還必須有一種精神上的聯繫。對於你,格列戈·雅果和我都感到有那種聯繫。你一直是無比正確,可是跟很多美國大使館的人員不同,你並不把德國人看成是些吃人的生番。你一直把我們當作跟你們一樣的人看待。你那美麗可愛的妻子也一樣。我向你保證,這情況已經受到了注意。至於你同情英國,那是很自然的。我也一樣。我愛英國,我在牛津呆過兩年。

  「現在,你聽見格列戈談起過猶太人在你們總統周圍的影響,我知道你不得不否認這一點,可這是這次戰爭中一件非常嚴重的事實,我們必須面對這個事實,並採取必要的措施。」

  帕格想開口說話。斯多勒舉起僵直的手掌阻止他。「你答應要聽完我的話,維克多。在這種情況下,我們在華盛頓需要朋友。不象猶太人那樣厚顏無恥地施加影響,只是提供事情的另外一面。羅斯福是個視野非常廣闊的人,我們可以讓他看到,根據美國的利益必須在西方迅速實現光榮的和平。至少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只有這樣他才能騰出手來對付日本。你認為我們真的關心日本?那個新協定不過是一場喜劇,好讓俄國人擔點兒心,安分守己。

  「現在,維克多——記住這是在四隻眼睛下面——我們真有這樣的朋友。不多,有幾個。都是些愛國的美國人,他們看到的是戰爭的現實,而不是猶太人和丘吉爾的宣傳——說到丘吉爾,他始終什麼也不是,只是個有自大狂的冒險家。我們希望你將是另一個這樣的朋友。」

  維克多·亨利很後悔不該把那杯雪利酒喝得那麼快。談話正轉到需要認真對待的地方。他把身子往前彎了點兒。

  「讓我說下去吧,」銀行家說著,拿著雪茄朝他一揮。「你知道我同赫爾曼·戈林的關係。在我看來,他是歐洲史上的一個偉大人物。他對事物的實際掌握和他充沛的精力實在使我驚異。元首——嗯,元首當然不一樣,他做什麼都高出我們大家一籌,在預言的高度上,在偉大夢想的高度上。操縱開關的工程師是戈林。德國的事務他沒有不管的,也沒有不知道的。你們美國人帶著清教徒的偏見認為他有點象撒旦,可我們德國人愛好歌劇和富裕。這是個弱點。元帥瞭解這點而且利用了它。當然,他自己也充分地享受,為什麼不呢?他對生活的熱愛是浮士德式的,拉伯雷式的。

  「維克多,赫爾曼·戈林在瑞士開立了一些匿名的、無法查明的銀行戶頭。他的資源是巨大的。這些銀行存款到了戰後要用來酬謝一些德國的好朋友,這些人在節骨眼上替德國說了話。這跟間諜毫無共同之處,那是給暗地裡幹壞事的壞蛋一點錢用,以換取他交來的文件或情報。而我剛才說的,只不過是正派人之間表示謝意的禮物,在勝利之日分享一點利

  益。我們的朋友如果需要存款,這兒就是。他們如果不——」斯多勒聳聳肩膀,往後一靠。「我說完了我要說的話,維克多。等你說完你要說的話以後,這次談話就象從來不曾有過一樣。」維克多·亨利這一輩子從來沒有象現在這樣吃驚過。

  「這很有意思,」他說。「非常有意思。」停頓了好一會兒,他接下去說:「好吧!首先,如果可能的話,請你告訴我,是什麼原因使得你,或者雅果將軍,或者戈林元帥,認為我對這樣一個建議有可能接受?我敢說,這是對我,也是對這整個事情最重要的一點。」

  「我親愛的夥計,華盛頓的態度是關係重大的,而你又正要去華盛頓。如果有一天美國對英國的援助被切斷了,我們也就贏得了戰爭。真的,我們現在其實已經贏了,只是英國還在那兒堅持,懷著連它自己也不知道的希望。再有三、四個月,它就要徹底破產。只要你們遵守《中立法案》,它的末日也就到了。現在,維克多,元帥還記得你陪同銀行家吉阿納裡的那次有趣的訪問。他現在的目的也恰好是當時羅斯福的目的,就是為了避免更多的無益的流血。他認為你能幫忙,而雅果將軍更是確信你會幫忙的。」斯多勒極為討好地朝帕格笑了笑,眼睛眯成一條縫。「至於我,我知道你的漂亮的妻子是一位非常友好、非常富於同情心的夫人。我揣摩她經常反映你的真實感情,比你的那些一本正經的言談更要真實。我相信我是對的。」

  維克多·亨利點了點頭。「我明白了。斯多勒先生,這個回答很清楚。這兒是我的回答,在四隻眼睛下面。請替我告訴戈林元帥,他在瑞士的銀行存款還是留著去填他的胖肚皮吧。」

  斯多勒大驚失色,藍色的煙霧在他的面孔周圍繚繞。他的那雙眼瞪得很大,有點水汪汪的,他的臉從有條紋的領口一直紅到發根,連他的頭皮也變紅了。他齜牙咧嘴地獰笑著。

  「我提醒你,亨利上校,」他改用一種新的、緩慢的、一板一眼的呆板口氣說。「你還沒有離開第三帝國呢。你還住在柏林呢。赫爾曼·戈林元帥在這兒的地位僅僅次於元首。」

  「我是美國海軍軍官。除非我誤解了你,或者你準備收回那話——」維克多的聲音很響,象在喊叫。「你曾經用他的名義要求我為了錢犯叛國罪。」

  銀行家的獰笑消失了。他用一種和解的語氣,柔和的眼光,攤開雙手說:「我親愛的維克多,你怎麼能夠那樣理解呢?我求你,好好想一想!美國武裝部隊的最高級軍官一直公開叫囂,贊成援助英國。我所要求於你的不過是在情況需要時,為了美國的安全也為了和平,把雙方情況都擺出來。」

  「是的,作為一個正派人,我已經聽到了你的話。我真的相信你是這個意思。雅果將軍說過,你們德國人是不容易瞭解的民族。他說的是實話。我只有認輸。我在這兒的任務已經完啦。」維克多·亨利知道他打擊得太厲害了,可是他的反應就跟他在一場球賽中一樣,出自本能和衝動。他站起來,銀行家也站了起來。

  「你想想看,老夥計,」斯多勒輕聲說,「我們德國人在打仗,四面都是敵人。有朝一日美國也處於這個地位——要知道歷史是多變的——有朝一日你也許會向一個你所尊敬的人提出同樣的建議,你就會同我一樣感到為難。我認為你的答覆是天真的,是錯誤的。你的措詞太粗魯。可是你的品德還是高尚的。這是一個正派人的反應,我決不心存芥蒂。我相信你也不會。我對你的善意估價很高,維克多。再說我們在阿本德魯過得確實很愉快,對不對?」

  斯多勒微笑著伸出那只光滑、瘦削而又乾淨的手。帕格轉身走出了房間,在走出回聲很大的銀行時,門警向他深深地鞠了一躬,他也點頭還禮。外面,陽光照耀下的柏林黃昏很暖和,美麗的德國孩子們在人行道上圍著一個拄著拐杖的一條腿的人,他在那裡賣繩上跳舞的粉紅色紙娃娃。維克多·亨利快步走過幾條街,步得那顆心怦怦地直跳。他腦子裡頭一個新的想法是:他那種粗魯無禮的言語行動,很可能會把台德·伽拉德害死的。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