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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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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蘭迪號」轟炸機一下子飛入這壯麗而恐怖的畫面之中,正如中尉所說,炮火果然稀少了,探照燈光束朝四面八方散開,落到左面和右面。高射炮的火光和炮彈留下龐大的黑魆魆的空間,使他們的飛機能夠安然無阻地往前飛行。空軍中尉和領航員用飛行的隱語匆匆交談起來。 「瞧見那邊的火光了嗎?將軍?有幾個人可真炸中主要目標了,」基倫說。 「至少已經在附近扔下了不少炸彈,」泰尼說,「濃煙滾滾,我什麼也瞧不見。」 下面一半是沐浴在月光裡的雲層,一半是探照燈光閃耀的黑暗城市。帕格·亨利看見一個特別高的閃閃發光的圓柱,那一定是高射炮塔。在另一個方向,一堆堆亂紛紛的煙和火,把流經柏林的銀色河流旁邊的房屋和煙囪團團圍住了。高射炮火的黑煙和刺眼的火光從「弗蘭迪號」旁掠過,這架飛機象冥冥中有神明保護一般繼續往前飛行。空軍中尉說:「嗯,我要去尋找次要目標啦。改換航向,領航員。」 過了一會兒,馬達聲停止了,機頭朝下傾斜。突如其來的沉靜使人感到驚奇。 「往下滑翔了,將軍,」空軍中尉的聲音說。「他們用聽音 設備控制燈光和高射炮火。現在領航員要坐到你的座位上去。」 飛機向地面飛去。帕格朝尾翼炮手走去。炮手孩子氣的圓圓的面孔顯得蒼白,眼睛睜得溜圓,注視著月光下的德國首都和宛如螢火蟲般閃爍的防空設施。空軍中尉命令:「打開彈艙。」緊接著是沖進一股冷空氣和一聲呼嘯。一股強烈刺鼻的辣味沖進座艙,帕格覺得自己仿佛在綠洲附近陽光燦爛的藍色海面上進行射擊演習。無煙火藥的氣味在馬尼拉跟在柏林上空一模一樣。領航員不斷用訓練有素的爽朗聲調喊著:「向左,向左……過頭啦……向右……一直向前……不,向左,向左……向前。向前。向前。好。」 飛機震動一下。帕格看見炸彈在他們背後面參差不齊地落下去,象一串搖搖晃晃的黑棍。機頭朝上,馬達轟鳴起來,他們向上飛去了。 下面,順著一排建築物和那座巨大的煤氣貯存塔,一連串紅色的小火球爆炸開來。帕格以為炸彈沒有投中。隨後,一眨眼工夫,中間帶綠色的一團淡黃色火焰波濤似的從地面升起,幾乎達到正在往上飛的飛機的高度,只是遠遠落在飛機的後面。在這股強烈的火焰照耀下,柏林全城突然清晰可見,赤裸裸地展現在下面,象一張黃色印得太重的明信片一般:選帝侯大道、菩提樹大街、勃蘭登堡門、動物園、河流、橋樑、高射炮塔、總理府、歌劇院,都清晰逼真,近在咫尺,安然無恙,而且黃得出奇。 機內通話機的歡呼聲吵得他的耳朵發痛。他拿起話筒,表示反抗地喊了一聲。 正當他喊叫的時候,六、七道來回晃動的探照燈光束突然集中在「弗蘭迪號」上。尾翼炮手的氣窗上籠罩著一片藍光。青年炮手失魂落魄地望著帕格,突然恐怖地尖叫起來,緊緊閉著雙眼,張著大嘴。周圍太嘈雜,帕格幾乎聽不見他的聲音,他簡直象在假裝喊叫,藍光下他的舌頭和齒齦都成了黑色。飛機仿佛降落在一座藍光閃閃的金字塔上。馬達轟鳴,飛機傾斜著往下俯衝,滑到一邊,金字塔卻巍然不動地停留在機身下邊。帕格用雙臂緊緊抱住炮架,站穩了身子。炮手跌在炮架上,話筒從他張開的嘴邊掉了下來。機內通話機裡聽不見炮手的喊叫聲,帕格卻聽見基倫空軍中尉和泰尼壓低了聲音匆匆地談話。許多桔黃色和紅色的火球懶洋洋地從地面騰起,朝「弗蘭迪號」飄上來,越飛越快,四面八方爆炸開來,降下一陣火雨,到處開花。帕格猛地一震,聽見馬達變了聲音,又聽見一聲可怖的哨聲。一陣寒風向他襲來。飛機裡碎片四處橫飛,「弗蘭迪號」歪向一邊,成曲線俯衝下去。維克多·亨利以為自己快要死了。飛機尖叫著,機身可怕地顫動著,筆直向下猛衝。兩個駕駛員都大聲喊叫起來,並不是出於恐懼,而是想讓別人聽見他們的聲音。亨利從薄薄的樹脂玻璃氣窗注視著紡織品制的機翼,等待著機翼折斷、散落,宣告他生命的結束。 尖叫著、呼嘯著的藍色金字塔變成了黑色。令人暈眩的疾降和滑行停止了,飛機筆直向前飛去。帕格感到一陣噁心。炮手已經昏過去了,在月光下可以看出他嘔吐出來的東西從嘴裡一直流到胸口,有巧克力、咖啡和桔子碎塊。這個年輕人把他那一份口糧全都吃下去了,他那穿著飛行裝的左腿上有一攤黑色的血。 帕格拿起話筒。但話筒不響了。通訊系統已經失靈。這架被擊傷的飛機在狂風呼嘯中搖晃晃地往前飛行。帕格緊緊抓住牽索往前走,撞著一個人,那人大聲說他是彼得。帕格對著他耳朵大聲喊,說雷諾德受傷了,他然後繼續朝座艙走去,經過機身右舷被打壞的天窗口,從那兒能看到星星。他突然無意中看到北斗七星。他們正往西飛行,要回倫敦了。 駕駛員與以前一樣坐在座艙裡,忙於操縱飛機。泰尼喊道:「啊,將軍。我們要回家喝茶去啦。要跟這些倒黴的景象告別啦。您會告訴他們您親眼看見煤氣廠起火了,是不是?」 「我當然會告訴他們。咱們的飛機怎麼樣?」 「左舷發動機中彈了,不過勉強能用。正朝著陸地上空飛,生怕我們不得不降落。除非那個引擎完全失靈,看來我們還能到家。」 「你們的尾翼炮手一隻腿受傷了。領航員在後邊陪著他呢。」 外層探照燈區咄咄逼人的光束在前面晃來晃去,探索著雲層,但是「弗蘭迪號」鑽到雲層深處,沒有被發現。泰尼轉動著大藍眼珠,兩手扶著駕駛盤,對維克多·亨利大喊道:「吃飛機這行飯最愚蠢不過,對不對,將軍?我已經受夠啦。早知道該當海軍去!」 空軍中尉基倫摘下鋼盔,完全讓泰尼駕駛飛機,同時掏出一塊並不比他的皮膚更白的大手帕揩了揩臉。他向帕格疲倦地微微一笑,額上佈滿一道道皺紋。 「大概快到陸上了,將軍。要保持這樣的高度,還有相當大的困難呢。您的法語怎麼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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