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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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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斯福看了將軍一眼,實際上是下了一道命令。將軍從睡椅上拿起他的白帽子說:「亨利,明天早上八點鐘到我辦公室來一趟。」 「好的,好的,先生。」 書房裡只有維克多·亨利和美國總統兩人。羅斯福歎了一口氣,用手向後撫平他那薄薄一層蓬亂的灰白頭髮,把輪椅轉到他的辦公桌旁邊。維克多·亨利現在才注意到,總統使用的並不是一般病人坐的那種輪椅,而是一種特殊的齒輪裝置,有點象廚房的椅子加上輪子,羅斯福上去下來非常方便。「哎呀,太陽已經下山了,這裡還是這麼酷熱。」羅斯福講話的聲音突然顯得疲倦了,他正在批閱堆在辦公桌上的文件。「到了該喝點什麼的時候了吧?喝點馬提尼酒好嗎?我配的馬提尼酒一般還可以。」 「再好也沒有了,總統先生。」 總統按了一下電鈴,一個頭髮灰白、個子很高、穿灰色斜紋布上衣的黑人走了進來,熟練地從各個公文匣裡把文件和公文夾收拾起來。這時,羅斯福從身上各個口袋裡掏出皺成一團的文件,用鉛筆迅速地在某些文件上批幾個字,把它們戳在一個長釘上,把另一些文件扔進了公文匣。「咱們走吧,」他向那個傭人說。「你也來,帕格。」 穿過一個長廳,乘上電梯,又穿過一個長廳,一路上總統都在批閱文件並迅速地加上批示,同時銜著煙嘴,噴著煙。熱愛工作,這是很明顯的,儘管由於勞累而出現了深重的紫色眼窩,儘管有時咳嗽得很厲害。他們來到一間不很講究的小起居室,牆上掛著各種海上風景畫。「那幅畫掛在這裡也不行。」總統說。「應該把它送到地下室。」他把所有文件都交給傭人,傭人把一個鍍鉻的四輪酒櫃推到輪椅旁邊,就出去了。 「婚禮怎麼樣,帕格?你的孩子娶到了一位漂亮的新娘子吧?」總統一面象個藥劑師似的在調配杜松子酒和苦艾酒,一面很健談地、很親切地問,雖然語氣稍稍帶點傲慢。亨利心想,可能是因為他那種有教養的語調聽起來讓人感到有點居高臨下,而實際上他是無意識的。羅斯福想瞭解一下拉古秋家的情況。當維克多·亨利向他講述自己和這位議員爭論的情況時,他苦笑起來。「這就是我們在這裡遇到的障礙,而艾克·拉古秋是個聰明人,其他有些人則是執拗頑固的蠢人。拉古秋要是進入參院,我們可真要麻煩了。」 一個穿藍白色衣服的高個子女人進來了,後面緊跟著一頭小黑狗。「來得正好!你好,小狗!」總統大聲說。這只蘇格蘭小狗馬上跑到他面前,把腳爪搭在輪椅上,羅斯福用手在它頭上搔癢。「這就是有名的帕格·亨利,親愛的。」 「噢?很高興見到你。」羅斯福夫人看上去有些憔悴,但很精神,是一個很有派頭、相當難看的中年婦女,皮膚細膩,一頭濃黑的柔發,笑起來溫柔可愛,雖然牙齒向外突出(在所有漫畫中都特別突出這一點)。她緊緊地和他握手,並以一個海軍將官所具有的那種機敏冷靜的眼光打量著帕格。 「特工部門給我的狗起了一個很難聽的名字,」羅斯福說著,隨手遞給他的夫人一杯馬提尼酒。「他們叫他作『告密人』。他們說它暴露了我的行蹤。好象世界上只有這麼一頭小黑蘇格蘭狗似的。是不是,法拉?」 「你對目前戰爭局勢有什麼看法,上校?」羅斯福夫人直截了當地問他。她坐在一張有扶手的椅子上,拿著酒杯的手放在膝上。 「情況很不好,夫人,這是很明顯的。」羅斯福說:「出乎你意料之外?」 帕格沉吟了一會回答說:「總統先生,在柏林,他們非常肯定西線戰役時間將會很短。早在一月,就把和政府簽訂的軍需合同規定在七月一日到期,他們認為到那個時候戰爭就會結束,可以開始復員。」 羅斯福睜大了眼睛。「從來沒有人把這個情況告訴過我,這件事非常有趣。」羅斯福夫人說:「可是他們是否也遭到戰爭苦難?」 維克多·亨利描述了從家家戶戶徵收洋鐵皮、銅和青銅的「元首誕辰獻禮」運動;新聞紀錄片裡還拍攝了戈林把他和希特勒的半身銅像扔在堆積如山的鍋、罐、壺、瓶、平底鍋、鐵器和洗衣盆一起的鏡頭。還宣佈如果徵收人員膽敢把任何東西據為己有,就一律處以死刑;並且提出「一戶一口平底鍋;為元首捐獻一萬噸」的口號。他還談到大雪覆蓋的柏林,以及缺少燃料、食物配給、規定買一個好土豆必須搭配一個凍土豆等方面的情況。除了外國人和病人,在柏林叫出租汽車是違法的。從俄國進口的食物如果有的話,來得也很慢,因此納粹將印有俄文的紙拿來包裝從捷克斯洛伐克運來的黃油,以製造納粹得到俄國支援的假像。所謂「戰時啤酒」是唯一的飲料,實際上是蛇麻子加酒精,根本不能喝,但是柏林人就喝這種飲料。 「他們還有一種『戰時肥皂』,」帕格說。「你乘上一列擁擠的德國火車,根本聞不到使用過肥皂的氣味。」羅斯福禁不住大笑起來。「德國人更加成熟了,是不是?『戰時肥皂』!我喜歡這個詞兒。」 帕格講到柏林流傳的一些笑話。作為加緊戰爭努力的一個方面,元首宣佈只能懷胎三個月。希特勒和戈林有一次路過被征服的波蘭,在路邊的一個小教堂裡停留了一會。希特勒指著釘在十字架上的耶穌問戈林,他是否認為他們最終的命運也將如此。「我的元首,我們是非常安全的,」戈林說。 「等到我們完蛋時,德國已經沒有木頭或鐵了。」羅斯福聽了這些笑話格格大笑起來。他說,關於他自己也有一些笑話在流傳,挖苦的程度還要厲害得多。他很有興趣地連續問了一些關於希特勒在凱琳別墅接見時的神情姿勢。 羅斯福夫人以尖銳、嚴肅的聲調插嘴說:「上校,你是否認為希特勒先生是個瘋子?」 「夫人,他把中歐的歷史有條有理地講出來,其清楚的程度是我從來沒有聽到過的。他是臨時想起來講的,就象隨便漫談那樣。你可以認為他的看法完全荒謬可笑,但是他講得還是頭頭是道,聽起來象手錶一樣,滴嗒滴嗒運轉得很好。」 「或是說象定時炸彈一樣,」總統說。 聽到總統這個明快、厲害的玩笑,帕格微微一笑,點了點頭。「這個馬提尼酒太好了。總統先生。喝的好象不是酒,倒像是一片清涼的雲霧。」 羅斯福聽了很高興,得意洋洋地把眉毛一揚。「你把馬提尼酒描繪得到了家啦!謝謝你。」 「你使得他一晚上都要高興,」羅斯福夫人說。 羅斯福說:「我親愛的,就是共和黨人也承認,作為一個總統來講,我是一個很好的酒吧間掌櫃。」 這個玩笑並不十分好笑,但由於出自總統之口,帕格·亨利聽了也就哈哈笑起來。酒、舒適的房間、他妻子和狗的在場,再加上總統對自己這點微不足道的本事所感到的天真的喜悅,都使帕格感到非常安適自在。那頭小黑狗最給人以家庭溫暖的感覺;它坐在那裡膜拜著半身不遂的總統,眼睛瞪得溜圓,不時伸出紅舌頭舔它的鼻子,或是把眼睛轉過來好奇地看著帕格。 羅斯福啜著馬提尼酒,坐在輪椅上的姿勢仍象以前那樣輕鬆,但是在談到工作時他那身分高貴者的語調不知不覺地變得嚴肅了。他說:「如果法國崩潰了,帕格,你認為英國人能堅持下去嗎?」 「我對英國人不太瞭解,總統先生。」 「你願不願意以海軍觀察員的身分別那裡呆上一個時期?可能是在你回到柏林一個多月以後?」 帕格希望弗蘭克林·羅斯福的心情確實象看上去那樣愉快,他決定大膽問一下。「總統先生,我可不可以不回柏林?」 羅斯福不安地看了這位海軍上校五秒或者十秒鐘,咳嗽得很厲害。他的臉嚴肅起來,變成郵局和海軍後勤站裡懸掛的他的肖像裡所表現出的那種沉著而疲倦的樣子。 「你要回去,帕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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