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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〇


  「首先,」帕格回答說,他感到有點膩煩,「在我國,財政部長沒有什麼權力。這個職位是個較小的政治上的犒勞。所有其他內閣部長都是基督教徒。財政大權掌握在銀行、保險公司、石油、鐵路、木材、航運、鋼鐵以及汽車等工業部門手裡。而這些部門又全部掌握在基督教徒手裡,過去也一向如此。」

  「雷曼是個銀行家,」克諾普曼博士說。

  「不錯,他是個銀行家。什麼事都有例外。」帕格接著也以同樣的講股票行情的方式冷靜地回答:報紙、雜誌和出版社幾乎全都牢牢掌握在基督教徒手中;國會、內閣和政府行政部門都由基督教徒組成;最高法院的九名法官中有八名是基督教徒,具有至高無上影響的白宮的哈利·霍普金斯也是基督教徒,等等。聽他講話的這些德國人這時都面露笑容。只要一談到猶太人,一般德國人的臉上都會浮現出奇特的假笑。這是種高人一等的、幽默的冷笑,好象所談的是一個非常隱秘的內部笑話,只有高級人士才能知道。

  斯多勒以溫和的語調說:「你知道,說猶太人所處的地位並不很重要,這是猶太人經常散佈的論調。」

  「你是否想建議我們剝奪他們的企業,把這些企業變成Objek-te①?」

  ①德語:貨物。這裡如前文所說,是德國工商業界行話,指被逼得走投無路的猶太人企業。

  斯多勒露出吃驚的樣子,然後笑起來,一點也不生氣。

  「維克多,你知道的情況比許多美國人多。為了健全你們的經濟,這是一個非常好的主意,你們遲早會想到那一步。」

  「你的觀點是不是認為,」演員認真地說,「猶太人問題對於美國是否參戰確實沒有影響?」

  「我沒有這麼說。美國人對不公正和猶太人遭受苦難的現象反應很強烈。」

  三個人的臉上又露出那種奇特的笑容。克諾普曼說:「那你們在南部的黑人情況又怎樣呢?」

  帕格停頓了一下。「情況不好,但是目前正有所改善,而且我們不用鐵絲網把他們圈起來。」

  演員低聲說:「那是一種政治懲罰。一個奉公守法的猶太人是不到集中營去的。」

  斯多勒點燃了一支大雪茄煙,眼睛看著火柴說:「維克多很善於外交詞令。但是他的社會關係沒什麼問題。一個很引人注意的人是佛羅裡達州議員艾克①·拉古秋。他為了反對修改中立法進行了一場艱巨的鬥爭。」他狡詐地瞥了帕格一眼,又說,「他和你是親戚,對嗎?」

  ①艾克是艾薩克的昵稱。

  帕格沒防到他會問這個,但是他很鎮定地說:「你的消息很靈通,這件事並不是誰都知道的。」

  斯多勒笑了。「元帥知道這件事。是他告訴我的。他很欽佩拉古秋。舞曲怎麼不奏了,喲,什麼時候了,怎麼,都已

  經一點半了?還準備了點夜宵,先生們,但沒什麼好吃的——」他站了起來,噴了一口雪茄煙。「維克多,美國猶太人如果把美國拖進戰爭,他們就犯了最大的錯誤。拉古秋是他們的朋友,他們要能聽聽他的話就好了。你知道元首在一月演講中所說的話——如果他們發動另一次世界大戰,這將是他們的末日。他講這話是非常認真的,你可以相信這一點。」

  帕格意識到自己在和一個花崗石腦袋打交道,但是不能不反駁幾句。帕格說:「和平還是戰爭不決定於猶太人。而且你對拉古秋也有很明顯的誤解。」

  「我誤解他?但是我親愛的上校,你如何看待英國對波蘭的保證?這種做法,在政治上和戰略上,如果不說是發瘋,至少也是輕率的。它所起的全部作用就是使得兩個大國在但澤這個很小的問題上參加進來反對德國,這是猶太人所希望的事。丘吉爾是個臭名遠揚的猶太複國主義者。所有這些在拉古秋上次講話的字裡行間都表明得很清楚。我告訴你,象他這樣的人也許還能夠有辦法恢復和平,這樣也就挽救了猶太人,使得他們免於遭受那種看來他們已經決定要使自己遭受的極壞的命運。好吧——去吃點煎蛋捲,喝杯香檳酒,好不好?」

  聖誕節前夕,維克多·亨利提早離開大使館步行回家。天色象要變了,但他需要呼吸一點新鮮空氣和運動運動。柏林的聖誕節淒淒慘慘。內容枯燥的報紙上看不到什麼關於戰爭的好消息。俄國人對芬蘭的進攻也不值得德國人太高興。商店的櫥窗裡擺著五光十色的各種用具、衣服、玩具、酒和食品,但是人們卻愁眉苦臉地在吹著冷風的大街上匆忙地走著。天空黑沉沉的,櫥窗裡的誘人的展覽品他們連瞧都不瞧。這些東西實際上全都是不賣的。當帕格還在行走的時候,天漸漸黑了,開始了燈火管制。他聽到從窗簾後面透出來的低沉的聖誕節歌聲。他可以想像到柏林居民慶祝聖誕節的情景:在燈光很暗的房間內,穿著大衣,坐在掛著發光的金屬條的樅樹周圍,喝點淡啤酒,吃點土豆和鹹鯖魚。在阿本德魯作客時,亨利夫婦幾乎忘記了這場也許尚未全面爆發的戰爭和最嚴重的物資匱乏。對沃夫·斯多勒來講,他什麼也不缺。

  在羅達一再敦促之下,他接受了一月再去阿本德魯作客的邀請,雖然他本人並沒感到那個地方有多大意思。特別在凱琳別墅看到國社黨那些領袖之後,他越來越把德國人看成是他總有一天要與之作戰的敵人,要他裝出跟他們很友好的樣子使得他感到虛偽。但是在斯多勒的別墅裡,的確存在著獲得多種情報的機會。帕格單就他和馮·隆將軍的談話就寫了長達五頁的報告送回國內。如果他假裝內心裡同意艾克·拉古秋的看法——斯多勒已經是這樣相信了,因為他主觀上希望這樣——就能夠增加他獲得情報的機會,這意味著要扯謊,要發表他認為是有害的觀點和濫用別人對自己的殷勤款待——為祖國效勞,不得不這樣做,真夠嗆!如果斯多勒是在跟他這個美國海軍武官耍花招,他也不能不冒這個風險。維克多·亨利一面思索,一面大踏步向前走,天開始下雨,雨雪撲面而來,使他幾乎睜不開眼。這時候,一個傴僂的人影從黑暗中出來,走近他,碰了碰他的胳臂。

  「是亨利上校嗎?」

  「你是誰?」

  「羅森泰爾。你現在住的房子就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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