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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六


  「我完全同意你的意見,」戈林做了個手勢,讓他們坐在他附近的椅子上。

  裡賓特洛甫抓著椅子的扶手,閉著眼睛,突然象連珠炮似的大聲用德語說:「這種奇特的訪問是你們總統對德國國家元首的又一次蓄意侮辱。誰曾聽說過在這樣的事情上只派一個普通公民作為特使?在文明國家之間是利用外交機構的。並不是德國願意撤回它駐美國的大使,而是美國首先表示出敵對態度。美國在國內允許抵制德國貨,允許發動仇恨德國人民的運動。美國已經修改了它所謂的『中立法』,公開傾向於這場衝突中的侵略者一方。德國並沒有對英法宣戰,而是它們對德國宣了戰。」

  外交部長停止了講話,閉上眼睛坐在那裡,那張下頦很長、瘦削的臉一動不動,臉上披著幾撮已經發灰的金髮。加利福尼亞銀行家先望望戈林,再看看維克多·亨利,顯然感到很吃驚。戈林又給自己倒了點咖啡。

  維克多·亨利全力以赴地把外長冗長而激烈的言詞翻譯成英文。裡賓特洛甫沒有更正或打斷他。

  吉阿納裡剛要講話,裡賓特洛甫又叫起來:「這種拙劣的態度除了說明再次蓄意挑釁之外,還能起其他什麼作用?這又一次表明你們總統對一個擁有八千萬人民的強國領袖的蔑視,而這是非常危險的。」

  吉阿納裡用顫抖的手向亨利揮了一下,表示他聽懂了他的話,然後說:「我想很尊敬地回答——」

  裡賓特洛甫睜開又閉上他明亮的藍眼睛,用更高的聲音說:「在這種情況下元首仍然願意聽你的意見,這證明他對和平的願望,這點總有一天會載入史冊。這就是這次奇怪的會見所具有的唯一價值。」戈林用比較溫和但並不友好的語調問銀行家:「你來這裡的目的是什麼,路吉?」

  「元帥,我是我國總統派到元首這裡來的一個非正式使者。根據總統的指示,我有一個問題要向他提出。提出這個問題和回答這個問題用不了多少時間。但是感謝上帝,它卻可以導致有持久歷史意義的成果。」維克多·亨利把他的話譯成德文。

  「什麼問題?」戈林問。

  銀行家的臉色有點發黃。「元帥,根據我國總統命令,這個問題是向元首提出的。他用德文說,聲音有點沙啞。

  「要由元首來回答,」戈林說,「但是,很明顯,無論如何我們也會聽到的。是什麼問題?」他把聲音提高,眼睛盯著銀行家。

  吉阿納裡避開戈林那雙懶洋洋的嚴酷眼睛,舔了舔嘴唇,對亨利說:「上校,我請你向大元帥證實我所得到的指示。」

  維克多·亨利正在迅速估計形勢,包括人身可能遭到危險的跡象,這種感覺在進入凱琳別墅圍牆後就象陰影一樣一直籠罩在他的心上。儘管從外表看來戈林這大個子很和氣,實際上是一個陰險兇惡的殘暴傢伙。如果這個一張塗了胭脂似的紅臉、兩瓣鮮紅的薄唇、一雙小手戴滿珠寶的醜惡胖子要傷害他們,外交人員不受侵犯的特權在這裡也起不了多大保護作用。但是帕格判斷他的談話只不過是貓耍耗子,以此消磨時間。他在戈林兩眼緊盯之下把銀行家的回答譯成德文,然後補充說:「我證明總統的指示是把這個問題直接提給元首,

  就象吉阿納裡先生在意大利向元首的好友Il Duce

  ①所作的那樣,當時我也在場,Il Duce給了他一個滿意的答覆。」

  「這些我們都知道,」裡賓特洛甫說,「我們也知道你要提的問題是什麼。」戈林朝亨利眨了眨眼,緊張空氣才緩和下來。銀行家用手指擦了擦額頭。大家沉默了大約一分鐘。這時阿道夫·希特勒從一個掛著虎皮的側門進來,一面把一綹頭髮從前額往上掠。

  ①意大利語:領袖(指墨索里尼)。

  戈林和裡賓特洛甫跟這兩個美國人一樣,迅速地站了起來,裝出十分恭順的樣子。戈林從舒適的長沙發換到另一張椅子坐下,希特勒坐在戈林原先坐的地方,做了個讓坐的手勢,沒有和客人握手。從這麼近的距離看,元首外表很健康,很鎮定,雖然眼睛有點浮腫,身體也過於肥胖。兩鬢黑髮剪得很短,象普通士兵一樣。除了那撮有名的小鬍子之外,他的長相很一般,和在德國城市大街上走著的任何一個五十歲左右的小人物沒有什麼不同。和他這種普通老百姓樣子相比,那兩個納粹黨人的一身穿戴顯得特別可笑,不協調。他那身只在左胸前佩戴一枚鐵十字勳章的灰色上衣,跟裡賓特洛甫穿的繡金邊的深藍色制服以及空軍元帥身上的鮮豔色彩、五光十色的寶石和勳章,形成尖銳的對比。他兩手重疊著放在腿上,嚴肅地看了兩個美國人一眼。

  「路吉·吉阿納裡,美國銀行家。維克多·亨利上校,美國駐柏林的海軍武官,」裡賓特洛甫帶著諷刺的口吻說,表示這兩個來訪者並不是什麼重要人物。「我的元首,他們是美國總統特派的非正式使者。」

  銀行家乾咳了一聲,先試用德文說了幾句對這次會見表示感謝的話,然後急急忙忙表示了歉意,轉用英文講話。當亨利翻譯時,元首眼睛一直盯著銀行家,在椅子上不斷改變坐的姿勢,兩隻腳一會兒交叉,一會兒放平。吉阿納裡把他會見墨索里尼時講過的關於世界和平的一套開場白重新講了一遍,然後向元首提出關於薩姆納·威爾斯的問題。他剛用英文講完,裡賓特洛甫臉上就露出輕蔑的微笑。亨利翻成德文後,希特勒和戈林互相看了一眼。元首態度很冷淡,戈林聳了聳肩,揮動著他那戴滿寶石的手,搖搖頭,好象是說:「果然是這個問題,令人難以置信!」

  希特勒沉默地思索著,深凹的灰藍眼睛直望著遠處,露出一絲苦笑,小鬍子和小嘴巴動了一下。他開始平靜地、用清晰的巴伐利亞口音的德文說:「吉阿納裡先生,看來你們尊敬的總統對當前整個世界歷史進程具有不平常的責任感,這種責任感特別表現在大國中只有美國沒有參加國聯;你們國會和人民多次表明不願捲入國外糾紛。

  「我在四月二十九日主要對你們總統講的那次講話中,承認貴國人口比我們這塊小國土多一倍多,生存空間大十四倍多,礦物資源更是多得無法相比。也許因此你們總統覺得他必須不時地向我提出嚴父般的警告。當然,我已將我的一生致力於我國人民的復興,我只能從這個狹窄的觀點來看待一切事情。」

  維克多·亨利盡了他最大努力來進行翻譯,感到怦怦心跳,嘴巴發幹。

  希特勒現在開始喋喋不休地回顧了萊茵區、奧地利、捷克斯洛伐克和波蘭等歷史往事。他們情況講得很詳細,似乎津津有味,慢慢地揮動著雙手,語調比較緩和。他講的理由都是人所共知的老一套。只有在談到英國對波蘭的保證那會兒才提高嗓門,用詞尖刻。他說,英國的保證鼓勵了一個殘酷的反動政權對它的德國少數民族採取殘暴措施,使它錯誤地以為這樣做是保險的。戰爭就是這樣發生的。從那時起,英法一次又一次輕蔑地拒絕了他關於和平解決和裁軍的建議。英法加在一起共控制了地球上五分之三的可居住的地面,和將近地球一半的人口,作為一個國家負責首腦,除了武裝他的國家抵禦這兩個軍事大帝國之外,還有什麼其他辦法呢?

  他繼續說,德國的政治目的是簡單的、公開的、適度的,並不準備改變。遠在哥倫布發現美洲大陸前五個世紀,歐洲中部就有過一個日耳曼帝國,它的邊界大體上是根據地理條件和人口的增長確定的。由於許多強國企圖肢解德國人民,這塊歐洲中心地帶不斷發生戰爭。他們的企圖常常獲得暫時的成功。但是德國民族以其求生存和求發展的強烈本能,一次又一次地重整旗鼓,打破了外國的包圍和束縛。在這部分談話中,希特勒提到俾斯麥、拿破崙、腓特烈大帝、西班牙王位繼承戰爭和三十年戰爭,維克多·亨利對這些都不太清楚,他盡可能按原話逐字逐句進行翻譯。凡爾賽條約,元首說,只不過是外國力圖肢解這個德國心臟地帶的一個最近的嘗試。由於從歷史上看,這個條約就是沒有道理的和不公平的,所以它現在已經死亡了。萊茵區是德國的,奧地利也是,蘇台德區、但澤和走廊地帶都是德國的。捷克斯洛伐克這個人為製造的怪物原先象一根刺入德國要害的長矛,現在已經再一次成為傳統的德意志帝國的波希米亞保護國。德國恢復到正常狀態的過程現已完成。他幾乎是兵不血刃就做到了這一點。如果沒有英國的荒謬保證,這一切本來是可以用和平方式完成的;但澤和走廊地帶問題實際上在今年七月已經解決了。就是現在也沒有什麼實質性問題妨礙著持久和平。只要對方承認中歐的現狀,並歸還德國的殖民地。德意志帝國,象其他現代大國一樣,有從不發達大陸獲得原料的天然權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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