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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三


  墨索里尼沉思了片刻,面色沉重,垂著肩,目光回避開,用手摸著衣領。然後他才開口,帕格聽他的意思是說,意大利的外交政策建立在與德國不可動搖的聯盟上。任何陰謀破壞這個聯盟的企圖都將註定要失敗。和平解決歐洲問題的可能性始終存在。他本人比任何人都更歡迎這項建議。羅斯福先生承認他自己一直到最後都在維護和平。可是希特勒在十月已經提出了非常合理的和平建議,卻被盟國拒絕了。美國政府近幾年來對德國和意大利公開採取敵視態度。意大利自身也有需要解決的問題。墨索里尼說,這些可都不是路吉職權範圍所能解決的問題,他現在順便提一下,只是表示對薩姆納·威爾斯的使命抱十分悲觀的看法。

  「你剛才向我提出一個問題,」他最後說。「現在,路吉,我向你提出一個問題。」

  「請吧,閣下。」

  「這一和平倡議是總統自己的意思呢,還是在盟國請求下提出來的?」

  「閣下,總統對我說過,這是他自己的意思。」

  齊亞諾清了清喉嚨,緊握著雙手,朝前俯身說:「英國和法國知道不知道你們在進行這次訪問?他們贊成嗎?」

  「不知道,閣下。總統說,他將在同時對倫敦和巴黎進行同樣性質的非正式的試探。」墨索里尼說:「報紙上沒有任何這方面的消息,是吧?」

  「據我所知,閣下,除我們在座的人之外,只有總統和他的國務卿知道此事。我這次是私人旅行,不會引起新聞界的興趣,因此這將永遠是個秘密。」

  「我已經說了我心裡的看法,」墨索里尼用一本正經的嚴肅聲調說。「考慮到英法統治集團對重新崛起的德國及其偉大元首抱瘋狂敵視態度這一事實,我認為這一使命很少有成功的希望。不過,我很能體會你們總統的這番苦心。」他停頓了好一會,然後用力點一下頭說:「如果你們總統為這一使命派遣薩姆納·威爾斯前來,我可以接見他。」

  吉阿納裡呆板的笑容消失了,露出真正愉快而得意的微笑。他滔滔不絕地講起墨索里尼作出這一決定的如何英明、偉大,以及想到他的兩個祖國意大利及美國聯合起來,拯救世界免於災難的前景,使他感到高興。墨索里尼默默地點點頭,仿佛很欣賞他講的這一大堆奉承話,儘管他輕蔑地擺擺手要銀行家冷靜些。

  維克多·亨利趁銀行家一住口,就連忙插嘴說:「閣下,我想請問您是否准許吉阿納裡先生把這一點告訴元首?告訴他您已經同意接見薩姆納·威爾斯率領的一個正式代表團?」

  當維克多·亨利提出這樣一個尖銳的問題時,墨索里尼象一個將軍有時那樣,兩眼直冒火。他看了看齊亞諾。這位外交部長用流利的英語謙遜地說:「元首會在你們有機會告訴他以前很久就知道這件事。」

  「那好,」亨利說。

  墨索里尼站起身,挽住吉阿納裡的臂肘,領他穿過通往陽臺的門,走到陽臺上,房間裡放進一股冷空氣。

  齊亞諾用他那雙白皙的手理了理厚厚的黑髮。「中校,對於德國海軍在南大西洋取得的偉大勝利您有什麼想法?」

  「我一點沒有聽說。」

  「真的嗎?今天晚上七點將在羅馬電臺廣播。『斯比伯爵號』戰列艦截獲蒙得維的亞的一隊英國戰鬥巡洋艦和驅逐艦。英國損失四、五艘戰艦,其餘全部被擊傷。英國這一巨大損失徹底改變了大西洋的軍事力量對比。」

  維克多·亨利感到震動,但有些懷疑。「『斯比伯爵號』怎麼樣了?」

  「受了些輕傷,一夜就能修好。『斯比伯爵號』遭遇的是哪艘敵艦都比不上的重型軍艦。」

  「英國方面承認了嗎?」

  齊亞諾伯爵笑了。他是一個很英俊的青年,顯然他自己也知道,只是略微顯得胖了些,有些傲慢。帕格心想這大概是養尊處優的結果。「沒有,不過英國對『皇橡號』沉沒一事也是隔了些時候才承認的。」

  由於「斯比伯爵號」的消息傳來,為慶賀維克多·亨利晉升而舉行的晚宴在陰鬱的氣氛中開始。兩位武官一邊喝著威士忌蘇打水閒談,一邊等候拜倫到來。

  柯克烏德上校說他相信這一消息;他認為第一次世界大戰以後二十年來,英國已日趨腐朽。柯克烏德本人長得就象個英國人——長長的下巴,血色很好,一口大板牙——但他對大英帝國卻沒有什麼用處。他說,英國政界人士面對希特勒的崛起採取拖延、退縮的政策,他們認為英國人民不願再繼續打下去。英國海軍外強中乾。英法將在希特勒猛烈的春季攻勢下垮臺。

  「我認為,這太糟糕了,」柯克烏德說。「輿論當然站在盟國方面,世界仍舊繼續前進。希特勒畢竟就地制止了共產主義。而且不用擔憂,他既然擊敗了盟國,也會同樣讓斯大林吃敗仗。俄國人不是在芬蘭作了一次非常愚蠢的表演嗎?德國軍隊輕而易舉就會把他們打垮。最後勢必由我們與希特勒打交道,這已經是不言而喻的了。他已經準備孤注一擲。」

  「呃,爸爸。」拜倫穿著一身運動衫褲來到這座豪華的古老飯店,顯然很不合時宜,因為這裡大多數人都穿著晚禮服。亨利把他介紹給武官。「你到什麼地方去了?你來晚了。」

  「我看了一場電影,然後到基督教青年會去打了個盹。」

  「你在羅馬就只能幹這些嗎?看了一場電影?我也希望我能有幾個小時空閒在這個城市裡轉轉。」

  「唉,您看,我累了,」拜倫又有些恢復他過去那種懶懶散散的老樣子。侍者送來香檳,柯克烏德敬了維克多·亨利上校一杯。

  「嘿,爸爸!四條杠了!真的嗎?」拜倫突然精神抖擻起來,喜出望外。他握住父親的一隻手,舉起滿滿一杯酒。「太好了!我能為這件事趕到羅馬來,真是太高興了。我知道,一般人都不提這種事,可我不管這一套。爸爸,這麼一來你就可以出頭了吧?」柯克烏德上校說:「他早就出頭了。這次升級就是證明。」

  組「現在只要犯一個錯誤,」帕格一本正經地說著,搖搖頭。「倒一個楣,放錯一個公文,或者一個舵手在夜裡值勤的時候一陣迷糊,那麼一直到退休,你就甭想出頭了。」

  「我說,你做什麼工作,拜倫?」柯克烏德說。年輕人猶豫起來。

  「他是預備役軍官訓練團的,」帕格連忙說。「對潛艇特別感興趣。順便說說,勃拉尼,新倫敦潛艇學校五月份招生擴大一倍,預備役軍人身體檢查合格的都可以入校。」

  柯克烏德笑了,懷著好奇的神情打量拜倫。「現在你該開始邁出你的第一步了。你現在就該帶頭報考,拜倫。你的眼睛怎麼樣?視力是二十—二十嗎?」

  「我眼睛沒問題,可是我在這裡有工作。」

  「什麼工作?」

  「歷史研究。」柯克烏德皺了皺眉。帕格說:「他在一位著名作家埃倫·傑斯特羅那裡工作。寫《一個猶太人的耶穌》那本書的,你聽說過嗎?」

  「噢,傑斯特羅,我知道。住在錫耶納。我在使館跟他吃過一次飯。很有頭腦。碰到些麻煩,回不去家,是那個人嗎?」拜倫說:「他不是有困難,先生,他是不願意離開。」

  柯克烏德摸了摸下巴。「你能肯定嗎?我好象有印象,他就是因為回不去才住在羅馬的。他檔案材料裡好象有什麼污點。他出生在俄國,或者立陶宛,還是其他什麼地方,不管怎麼樣,我想問題總歸是能解決的。他在耶魯教過書,是嗎?」

  「是的,先生。」

  「不過,只要他一旦能走,他就應該趕快離開。德國人正在越過阿爾卑斯山。老貝尼托①的反猶法律就更不用說了。」

  ①貝尼托是墨索里尼的名字。

  維克多·亨利當晚就要陪銀行家乘火車回柏林。關於他來羅馬的使命,他對柯克烏德和拜倫隻字未提,他們也沒有問他。晚飯後,拜倫和他父親乘出租汽車到火車站,一路始終保持沉默。娜塔麗·傑斯特羅在車廂裡仿佛是個無形的存在,但他們倆誰都不願先引出這個話題。當汽車駛入機場前面燈火輝煌的空蕩蕩的廣場時,帕格說:「勃拉尼,如果英國當真在蒙得維的亞遭到襲擊,我們就不會再遲遲不參戰了。我們不能聽任德國封鎖大西洋。那將會是一九一七年的重演。你為什麼不申請進潛艇學校呢?最早也要到五月才開始。如果傑斯特羅頭腦不是那麼簡單的話,他會在這之前回到美國去的。」到五月還有好長一段時間呢。」

  「好了,我不跟你抬杠,」帕格說著下了汽車。」多給你母親寫幾封信,她心情不好。」

  「好的,爸爸。」

  「別誤了華倫的婚禮。」

  「我儘量不誤吧。真的,要是咱們全家又團聚了,那該是一件大事吧。」

  「所以我才希望你也回去。這大概將是天知道多少年內咱們最後的一次團聚了。再見。」

  「再見。我說,爸爸,您提升上校我真高興。」帕格從車窗口陰鬱地朝兒子勉強笑了笑,就去趕火車了。對於那位猶太姑娘他倆始終隻字未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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