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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七


  帕格讓拜倫也寫下他對這次演講的看法。拜倫給他半頁打字紙,上面寫道:

  我最突出的印象是,希特勒仍舊貫徹他在寫《我的奮鬥》時的那些思想。他在這本書裡談到戰爭宣傳的一章中說,群眾象「女人」一樣,憑感情、意氣用事,你要對他們講話,就比如對一個最愚昧無知的人,這樣才能收到廣大聽眾心悅誠服的效果。他的演說通篇都是連十歲的半無知的德國孩子都騙不過的謊言,他的和平建議也是德國總掠奪計劃的組成部分。大概希特勒把其他國家也看成跟他自己的國家一樣,否則,我實在無法理解他這篇演說。我到今天才理解希特勒多麼瞧不起他的人民。他認為他們極端天真而又愚蠢。他們追隨他,愛他。我有什麼資格指責他不正確呢?

  他父親覺得這段話寫得不壞,就在引號裡注明「這是一個年輕美國觀察家的評語」。

  以後的幾天裡德國電臺及報紙大肆宣傳。意大利和日本也把元首吹捧成空前偉大的和平使者。一股強大的和平浪潮席捲了整個西方和美國。但是,「丘吉爾一類的」戰爭販子卻企圖撲滅各國人民對元首伸出和平之手的熱烈反響。如果他們一旦得逞,隨之而來的將是空前殘酷的大屠殺,他們將成為歷史的罪人。帕格從中立國駐柏林情報機構獲悉,法國有人想從中斡旋,以便終止戰爭,但也並不是因為他們當真相信希特勒的講話。關鍵還是承認事實,或繼續打下去。

  正當各種傳說紛紜的時候,突然傳來一個閃電式的驚人消息。一艘德國潛艇居然潛入蘇格蘭北部斯卡帕海灣英國船隻停泊區內,擊沉「皇橡號」戰列艦,並安全返航!

  新聞影片裡出現的是嚴肅的、臉胖胖的元首和一個神經質的,板著面孔、頭髮向後梳的年輕人、海軍少校普倫握手的鏡頭。英國海軍部的報告中非常遺憾地稱讚了普倫的技術和勇敢,這一報告使納粹宣傳部忘乎所以,寫這一報告的正是丘吉爾本人。戈培爾的廣播電臺宣稱,「皇橡號」沉沒對和

  平是一大貢獻,因為這麼一來,將會更加認真考慮元首的「伸手」倡議。

  為中立國家武官與普倫會見安排了一次小型招待會。維克多·亨利把兒子的名字也列入名單,軍銜是美國海軍少尉,拜倫因此收到一份請柬。父子倆在出席招待會之前,先到格羅克中校的寓所便飯。格羅克住在一幢窗戶凸出在牆外的老式房子的四層樓上,一套房間又黑又小,沒有電梯。房間裡笨重的家具擺得亂七八糟,簡直連走路的地方都沒有。吃飯時,有鹹魚和土豆,但燒得很好,拜倫覺得很可口。他本來以為格羅克一家都很討厭,但發現他們很家常。話題轉到拜倫在波蘭的那段經歷時,主婦傾聽著,露出一副不愉快的、慈祥的表情。「簡直叫人不能相信。謝天謝地,總算過去了。但願只有和平,真正的和平,我們不要戰爭。第一次世界大戰毀了德國。再來一次戰爭我們這個國家就會徹底毀滅了。」

  羅達說:「戰爭太可怕了。世界上沒有一個人想要戰爭,可是我們在這裡卻偏偏碰上這種麻煩。」

  格羅克問維克多·亨利:「你看怎麼樣?盟國會考慮元首非常合理的建議嗎?」

  「你是要我講漂亮話,還是真想知道些情況?」

  「不要講漂亮話,維克多。跟我不要講漂亮話。」

  「那好。德國只有擺脫希特勒和他的統治,才能獲得和平。

  你們甚至還能保持你們既得的一切。但是他那一夥必須下臺。」

  格羅克和他妻子在燭光下彼此交換了眼色。「那是沒有希望的,」他擺弄著空酒杯說。「如果你的人民不願瞭解德國,那只好打出個結果來。你不瞭解一九二〇年我們國家是個什麼樣子。如果那種制度再延續幾年,那就不可能有海軍,不可能進行經濟建設,什麼也不可能有。德國就完蛋了。虧得他站出來,使德國恢復了它在地圖上的位置。你們有一位羅斯福,我們有他。維克多,你知道,我在紐約一家遊藝俱樂部,聽見有人把羅斯福稱作發了瘋的瘸腿社會主義者。有千千萬萬人恨他。對吧?我不是個納粹,我從來不認為希特勒是百分之一千的正確。可是,該死,他偏偏是勝利者。他跟羅斯福一樣,把事情都對付得很好。你想讓我們把他擺脫掉?首先,這根本不可能。你知道什麼是政體。即使可能,我們也決不那麼做。但和平還是有可能的。那就要靠一個人,這個人不是我們的希特勒。」

  「那是誰呢?」

  「你們的總統。英法眼看就要垮了。要不然他們會在九月份發動進攻。他們幾時才會重新遇上這種機會呢?他們之所以能夠堅持的唯一理由,就是他們感到有美國作他們的後盾。只要你們的總統明天對他們說一句話:『我不支持你們反對德國,』那世界大戰在沒有開始之前就已經結束了,我們將會有百年的繁榮昌盛。我還要告訴你一件事。你們的總統也只能採取這種辦法,來保證日本不敢從背後猛撲過來。」

  維克多·亨利已經不止一次想到這種情況:他和格羅克在「不萊梅號」上的會晤絕非偶然。「我看,咱們該去出席招待會了吧,」他說。

  海軍少校普倫正在一一迎候衣冠楚楚的武官們。輪到拜倫時,普倫露出吃驚、好奇的神色。「你很年輕,」他仔細打量著拜倫的臉和他那身剪裁很合身的黑禮服,一面和他握手,一面用德語說。「你是在潛艇上嗎?」

  「不是。也許,我應該是。」

  普倫非常迷人地一笑,而且突然特別熱情地說:「啊,這對你最合適不過了。只是你還得再結實些。」

  穿藍制服的水兵把椅子排好準備講話。潛艇艇長講話非常坦率,這使帕格·亨利大吃一驚。毫無疑問,普倫是在沒有月色的黑夜,趁平潮浮出水面潛入港口的。這是料想得到的。但是,普倫根本無權把德國空軍在空中拍攝的港口入口情況的照片給大家看,並對港口障礙進行分析。這等於把他們搜集情報的具體辦法,向英國人和盤托出。它同時也洩露了德國偵察攝影的技術情報,這當然是一項可怕的消息。它將是下次寫彙報的一個重要內容。拜倫跟他父親一樣,仔細傾聽著。生動的細節吸引著他。普倫德語講得很慢,很清楚。拜倫能聽懂他講的每一個字。他仿佛看見黑夜裡微弱的北極光映出潛艇的輪廓,濕漉漉的前甲板上反射出紅色和綠色的光點;把艇長急得半死。他甚至看到岸上的汽車前燈在黑暗中突然一閃,正好射到艦長室,拜倫也感到眼花繚亂。他看見前面有兩艘深灰色的軍艦,潛艇減低速度,準備發射四枚魚雷,拜倫聽見斯卡帕灣冰冷、烏黑的海水衝擊著船身。當魚雷僅僅命中一艘軍艦時,他甚至跟德國人一樣感到失望。

  這之後才是故事最驚心動魄的部分。普倫不但沒有立刻逃跑,反而在皇家海軍停泊區內的海面上,緩緩地兜了一個大圈,以便重新裝魚雷。英國並沒有因為遭受魚雷襲擊而發出海下警報,因為他們根本沒有料到斯卡帕灣內會出現德國潛艇;而「皇橡號」戰列艦把受到魚雷襲擊一事誤認為軍艦內部發生爆炸。因此,普倫才有可能冒險發射第二炮的四枚魚雷,並獲得成功。

  「這次我們命中了三顆,」普倫說。「以後的事你們都清楚了。我們擊中了火藥庫,『皇橡號』幾乎立刻就沉沒了。」

  他並不感到高興,但也不為九百名英國水兵喪生而感到遺憾。他是在拿自己的生命作冒險。而且他在執行這次夜間任務時死去的可能性比那些英國水兵更大。他很可能落入陷阱、觸礁或被水雷炸得粉碎。拜倫也這麼想。普倫出海去,完成了任務,回到家裡,他在這裡非常認真、內行,繪聲繪色地講述他的故事。這裡不是華沙,也沒有公路上被炸死的馬和孩子。

  帕格和兒子在燈火管制的一片藍色燈光下,沿著荒涼的街道緩緩地驅車回家。他們沒有談話。當汽車拐到他們那條街上的時候,拜倫說:「爸爸,你曾經想到過上潛艇嗎?」

  父親搖搖頭。「他們那些人都是怪人。等你一上潛艇,你就會發現這工作可不簡單。這位普倫很象我們自己的海軍潛艇員。有時我簡直忘記他講的是德國話。」

  「如果我應召入伍的話,」拜倫說。「我想,我會選擇當潛艇員。」

  汽車在房前停下。帕格·亨利一隻臂肘倚著方向盤,在儀器板微弱的反光下,望著他兒子,露出一絲苦笑。「你不可能每天擊沉一艘戰列艦。」

  拜倫板起臉來,非常嚴厲地說:「你認為我是為了這個嗎?」

  「要知道,」帕格說,「作潛艇員對身體要求可特別嚴格,他們會讓你在學校受嚴格的鍛煉。不過,要是你真感興趣的話……」

  「不,謝謝,爸爸。」父親說服他的時候,他笑了,並且耐著性子搖了搖頭。

  維克多·亨利常常想再談談潛艇員這個話題,但怎麼也引不起兒子的興趣了。他花了整整一個星期時間跟拜倫一起參觀船塢和工廠。德國駐美國武官曾提出參觀要求,出於禮貌,自然也要回請一番。帕格·亨利覺得跟兒子一道放行很愉快,遇到不方便的地方,拜倫可以將就;惱火的時候,他開玩笑;遇到緊急情況,比如飛機票訂滿了,誤了火車,行李找不到了,或是旅館的預訂單丟失了,他都能隨機應變。帕格自以為很有辦法,拜倫卻比他父親更勝一籌,他能用一種從容的態度化險為夷,把失物找回來,說服工作人員或售票員想辦法。在跟工廠主、企業主和船塢主吃飯的時候,拜倫能一坐就是兩個小時,面帶笑容,一言不發,只有跟他講話時,他才簡單而又得體地回答一兩句。

  「你好象對這很感興趣,」他們那天作了一次長途旅行,參觀了埃森市的克虜伯工廠,在雨夜非常疲倦地驅車返回旅館時,帕格對拜倫說。

  「這確實很有意思。比大教堂、宮殿和民間的風土人情都有意思的多。」拜倫說。「這才是令人擔憂的德國。」

  帕格點點頭。「不錯。德國的工業設備正是希特勒指向世界的一支槍。有必要進行研究。」

  「而且是一支相當有分量的槍,」拜倫說。

  「太叫人放心不下了。」

  「爸爸,跟盟國相比怎麼樣?跟我們自己相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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