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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九


  他認為拜倫的見聞可能是很好的情報資料。德國大正大肆宣傳波蘭人如何殘暴,並且在報紙上刊登被殘害的「日耳曼人」和德國軍官的令人厭惡的照片,與此作為對照,同時還刊登了被俘的波蘭士兵愉快地吃喝和跳民族舞蹈的照片以及猶太人在施湯所就餐、對著攝影機微笑招手致意,德國大炮、坦克駛過安然無恙的農舍、城鎮、愉快的波蘭農民向他們歡呼之類的照片。拜倫談的情況給這些宣傳增添了有趣的色彩。

  拜倫滔滔不絕地講述著。到達綠林區之後,汽車駛進花園。「嘿!網球場!真大呀!」他仍然用狂熱的聲調喊道。大家都坐在躺椅裡,啜著飲料,拜倫繼續講述華沙之圍,講到街上的死馬,坦克陷阱和街角可怕的崗哨,自來水總管道被破壞以後,使館廁所無法沖洗,整個街區的樓房失火,一幫人想用一桶桶沙去撲滅熊熊的火海。他還講到馬肉的滋味,炮聲,醫院走廊裡成堆的傷員,一座猶太會堂緩緩地倒塌在街上,使館地下室裡一排排帆布床,順著秋季野花盛開的土路穿過無人區的那次可怕的探查活動,他講得繪聲繪色,大家聽了仿佛身臨其境。柏林灰藍色的暮色越來越濃了,拜倫依舊講個不停,嗓子啞了,不斷地用飲料潤濕一下,但始終講得有條不紊,清清楚楚。這是一次驚人的表演,他父母一再地彼此交換眼色。

  「我講這些都講得餓起來了,」拜倫說。他講到德國人在克洛夫諾車站為他們設的那次驚心的晚宴。「到科尼希斯貝格又擺過這麼一次。我們一上火車他們就拚命給我們吃。這麼多東西真不知道往哪裡裝。我以為在華沙我會把骨髓都耗幹的。完全耗光了,現在又裝得滿滿的。不過,咱們準備什麼時候吃飯?在什麼地方吃,怎麼吃?」

  「拜倫,你的衣服太髒了,」羅達說。「你沒有別的衣服了嗎?」

  「有滿滿一大箱,媽媽。在華沙,還端端正正地貼著我的名字呢。這時大概已經化成灰了吧。」

  他們來到選帝侯大道一家僻靜的餐館。拜倫指著掛在窗上的一塊蠅糞斑斑、七歪八皺的招牌笑了,招牌上寫著:本餐館不供應猶太人。「柏林還有猶太人嗎?」

  「一般不大見到了,」帕格說。「戲院等地方都不允許他們進去。我猜想他們大概都躲起來了。」

  「是啊,在柏林可不容易,」拜倫說。「在華沙猶太人可都很活躍。」

  上湯的時候,他不說話了。想必是他自己說話的聲音使他一直保持清醒狀態,吃完湯以後,還沒有上菜之前,他的頭耷拉下來,垂到胸前。他們好不容易才把他叫醒。

  「咱們還是送他回家吧,」帕格說著,向侍者打了個手勢。

  「我看他支持不住了。」

  「什麼?別回家,」拜倫說。「咱們上劇院吧。看歌劇。咱們也來享受享受文明的玩藝兒。去逛一逛吧。啊,要當柏林人了!」

  他們照顧拜倫睡下,然後到花園裡散步。帕格說:「他變多了。」

  「是因為那個姑娘,」羅達說。

  「他很少提到她。」

  「我是這麼看的。他一點沒有提到她。但是,他正是因為她才去波蘭,正是因為她才在克拉科夫被扣留。因為保護她的親屬,他放棄了自己的護照。猶太會堂倒塌的時候,他正在跟她叔叔講話。我覺得他在波蘭的所作所為完全是一個猶太人。」帕格冷冷地望著她,她卻絲毫沒有覺察,繼續說:「也許你從斯魯特那裡能瞭解到一些關於她的情況。事出蹊蹺,她想必有些道理。」

  第二天早晨,帕格辦公桌上擺著一疊信,最上邊是一個幾乎是正方形的談綠色信封,角上印著白宮字樣。信封裡是用深色鉛筆潦草寫就的一頁信,信紙上也印著相同的字樣。

  你又是非常正確,老兄。剛才財政部告訴我,大使們聽說我們提出購買遠洋大郵船的建議,都暴跳起來。你能把你的水晶球借給我嗎?哈,哈!只要你遇到機會,就給我寫信,告訴我你在柏林的生活,告訴我,你和你的妻子作何消遣,你們都交了哪些德國朋友,那裡的人民和報紙都講些什麼,餐館的供應如何,總之,不管你遇到什麼,就寫信告訴我。在德國現在一片麵包要多少錢?華盛頓依舊非常悶熱、潮濕,儘管樹葉已經開始變黃。

  羅斯福

  帕格把其他信件擺在一邊,注視著這封來自一位奇人的奇怪的信,他曾把這位奇人澆了一身海水,但現在他是他的司令官;這位奇人是新政運動的創始人(帕格不贊同這一運動),但現在大概是除希特勒之外,世界上最聞名的頭面人物。這樣輕鬆、平凡、潦草的書信和羅斯福的身份很不相稱,但是卻與「戴維號」上一位身穿法蘭絨運動衣、頭戴草帽、頗為自負、蹦蹦跳跳的年輕人性格相符。他拿過一本黃色的活頁簿,把他準備在一封不拘禮節的信中彙報柏林生活的要點一一寫下來,海軍中養成的服從和雷厲風行的作風已經成了他根深蒂固的習慣。文書的鈴響了。他按了一下開關。「不見客,懷特。」

  「是,是,先生。有位斯魯特先生想見您,不過我可以……」

  「斯魯特?等一等。我見他。給我們來點咖啡。」

  這位外交官看上去完全恢復了疲勞,顯得精神飽滿,只是穿著他那身剛熨過的蘇格蘭呢上衣和法蘭絨褲有些瘦。「相當壯觀呀,」他說。「那座粉紅色的大樓是新的辦公地點嗎?」

  「是的。你可以從這裡看到他們換崗。」

  「我對德國武裝人員的活動並不感興趣,我這麼想。」

  他們兩人都哈哈大笑起來,一邊喝咖啡,中校一邊向斯魯特談起拜倫足足講了四個鐘頭的事。這位外交官留神傾聽著,不時用手指撫摸燃著的煙斗的邊緣。「他提到布拉赫那次倒黴的事情了嗎?」亨利不明白他的意思。「我們車上帶著一位姑娘,撞進德國的火力圈?」

  「我想他沒提到過。那位姑娘是娜塔麗·傑斯特羅嗎?」

  「是的。那次乘汽車視察前線,同行的還有瑞典大使。」

  帕格沉吟了片刻。斯魯特注視著他的面孔。「沒有。一個字也沒有提到過。」

  斯魯特舒了一口氣,活躍起來。「他把自己完全暴露在敵人的炮火之下,我不得不陪那位姑娘下車,給她找隱蔽的地方。」斯魯特滿不在乎地從他的角度講述這件事。然後他又講到拜倫去拖水,講到他熟練的修車技術,講到他如何不畏敵機和炮彈的情景。「如果您覺得可以的話,我想把這些情況都寫到一封信件裡,」斯魯特說。

  「我想,可以,」帕格愉快地說。「現在,你講講那位姓傑斯特羅的姑娘的情況吧。」

  「您想要知道些什麼呢?」

  維克多·亨利聳了聳肩。「什麼都可以。我和我妻子對這位姑娘都有些好奇,她給我們的孩子惹下多少麻煩。整個歐洲都總動員了,她還去華沙幹什麼,拜倫為什麼要跟她一道去?」斯魯特苦笑了一下。「她是來看我的。我們是老朋友了。我想,她大概發瘋了,非要到這裡來。我盡了最大的努力阻攔她。這孩子任性慣了,想幹什麼,就幹什麼,她根本不理睬你那一套。她叔父不願意讓她一個人旅行,同時也因為關於戰爭的流言很多。拜倫自告奮勇陪她一起去。據我瞭解,就是這樣。」

  「他陪她去波蘭是出於對傑斯特羅博士的禮貌嗎?實際情況就是這樣嗎?」

  「您最好還是問問拜倫。」

  「她長得漂亮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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