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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二


  副艦長陪他走到舷梯口,自豪地望著那寬闊的主甲板、高聳的大炮和穿著潔白制服的哨兵。「甲板上夠整齊的了,」他說,」這是我的最低要求。好了,祝你在前線運氣好,帕格。替我問候羅達。」

  「要是她還在那兒,一定辦到。」兩人都大笑起來。

  「你好,爸爸!」保爾·孟森的飛機著陸的時候,華倫在彭薩科拉機場上迎候。他身穿飛行夾克,頭戴飛行帽。華倫敏捷而有力的握手,顯示出對自己所從事的事業是多麼驕傲。他那曬得黑紅的面頰容光煥發,揚揚得意。

  「喂,你怎麼曬得這麼黑紅?」帕格問。他有意避開不談兒子額頭上的那塊傷疤。「我以為,他們一定在這兒的地勤學校裡把你累得夠嗆。我想你肯定給壓垮了呢。」

  華倫大笑起來。「是這麼回事兒,我有幾次機會到海灣的深海裡去打魚,很快就曬黑了。」

  他用汽車把父親送到單身軍官宿舍,一路上說個沒完。他說,飛行學校裡謠言很多,在希特勒進攻波蘭的第二天,華盛頓已經下令把學生的人數增加三倍,而且把一年的課程縮短為六個月。全校都在「縮短課程」。按照舊的課程,每個人先應該取得駕駛大型慢速巡邏機的資格,然後是偵察機,再以後,假如飛得相當不錯,才能編入空軍第五中隊進行戰鬥機訓練。現在,飛行員要同時進行巡邏機、偵察機或戰鬥機的訓練,而且就編在裡面。名單早晨就要公佈,他真想進第五中隊。華倫一口氣把這些都講完了,才想起問問父親家中的情況。

  「我的天,勃拉尼這會兒在華沙?哎呀,德國人快把那座城炸平了。」

  「我知道,」帕格說,「我早就不去替拜倫擔心了。他會挖掘出什麼人的金表從瓦礫中爬出來的。」

  「他在那兒幹什麼?」

  「追求一個姑娘。」

  「真的嗎?妙極了。什麼樣的姑娘?」

  「一個雷德克利夫學院的猶太高材生。」

  「您是開玩笑吧。是勃拉尼嗎?」

  「是的。」

  華倫改變了話題,他臉上的表情非常複雜,又是驚訝,又是悲哀。

  聽保爾·孟森講課的人出奇地多。一定有二百多名穿哢嘰軍服的飛行學員;小講堂裡擠滿了留著平頭、面色健康而機靈的年輕人。跟大多數海軍軍官—樣,保爾是個驕橫自負的演說家。但是由於這時他正在向學員們講授如何避免傷亡,所以他們擠著坐在椅子上聽。他使用幻燈和圖解,以及許多技術上的專門術語,偶然也開個沉重而血腥味的玩笑,把在航空母艦上降落時最危險的情況,接近艦身時最後的生死關頭,撞上後作什麼動作,以及類似的叫人興奮的事兒都講述一番。聽了暗示他們自己可能會死掉的笑話時,學生們大笑起來。這群擠在一起的人們,發出一種象艦上被服室的強烈男人氣味。帕格的目光落到華倫身上,他正坐在帕格旁邊走道對面一排人之中,身子筆直,全神貫注,但也只不過是人群裡又一個剪平頭的腦袋。他想起了在華沙德國人炸彈下的拜倫。他心裡想,對於家裡有成年兒子的父母來說,這十年可真不好熬啊。

  講課結束以後,華倫告訴他,眾議員艾薩克·拉古秋(就是帶他到深海去釣魚的那個人)邀請他們到海濱俱樂部吃晚餐。拉古秋是這個俱樂部的董事,在他參加議會競選之前,曾任海灣木材紙業公司的經理,這是彭薩科拉最大的企業。

  「他非常想見見您,」他們走回到單身軍官宿舍去的時候,華倫說。

  「為什麼?」

  「他對這次戰爭和對德國都很感興趣。他的判斷是相當有力的。」

  「他怎麼會看中你的呢?」

  「嗯,是這樣,他的女兒傑妮絲和我挺合得來。」華倫露出容易理解的笑容,在大廳裡和他父親分手了。

  頭一眼看到傑妮絲·拉古秋,維克多·亨利就決心不向華倫提帕米拉·塔茨伯利了。那位身材纖細、穿一身素淨服裝的英國姑娘,怎麼敵得過這麼一個迷人的金髮女郎呢?這個自信而漂亮的高個子美國姑娘,公主般的傲慢神氣,可愛的臉容,只是不整齊的牙齒是個小小的缺點,只要一轉身,裙子一飄,兩條長腿就使人神魂顛倒;她是另一個年輕時的羅達,一身雲彩般的粉紅顏色,完全由甜蜜的香氣、女性的魅力和少女的風度所構成,只是說的話不同了,裙子變短了。只是這個姑娘從外表和舉止看都比羅達有頭腦。她向帕格問候,以恰到好處的尊敬把他作為華倫的父親對待,同時那雙閃亮的眼睛也恰到好處地暗示,他並不因此而是個老傢伙,他本人就是個漂亮的男子。一個姑娘在半分鐘的交談中能以眼神的流動和微笑做到這點,真算得是個能人了,帕格想,所以他那傻裡傻氣的作媒念頭,也就打消了。

  海面上吹來一陣狂風。海浪衝擊俱樂部的陽臺,大量的浪花濺到餐廳的玻璃牆上,使得拉古秋這個燭光晚宴顯得更安樂。維克多·亨利一直沒弄清坐在餐桌旁的十個人到底都是誰,儘管其中有一位是佩綬帶的海軍航空站司令官。不久就很明顯了,最重要的人物是議員艾薩克·拉古秋,一個小老頭兒,一頭厚厚的白髮,緋紅的面孔,一笑就伸出半個舌頭,神態狡猾、詭秘。

  「您要在此地呆多久,亨利中校?」拉古秋從長桌子的一端大聲問,正好穿綠上衣的侍者把盛在銀盤子裡的兩大條幹燒魚端了上來,「如果氣象預報員不報這種壞天氣的話,您可以花上一天工夫到海上去打魚。這兩條魚就是您兒子和我一起打的。」

  帕格說,他明天一早就得返回紐約,去搭到裡斯本的飛機。

  拉古秋說:「對了,我想我也得趕緊到華盛頓去參加那個特別會議。喂,怎麼樣?您對於修改中立法案有什麼看法?形勢到底糟到什麼程度?您應該知道。」

  「眾議員先生,說到糟,我看波蘭很快就要陷落。」

  「哦,真他媽的,盟國還指望它呢!歐洲人的頭腦叫人摸不透。總統本人也有個歐洲人那樣的頭腦,要知道,他是荷蘭人和英國人的雜種,這一點是真正理解他的關鍵。」拉古秋說著笑了笑,伸出舌頭。「我和荷蘭人打過不少交道,他們很會作硬木交易。我可以告訴您,他們都是挺狡猾的傢伙。在未來的幾周裡,情況越是糟糕,那麼,羅斯福更加容易硬叫國會把他想幹的事通過。是不是這樣?」

  「您和希特勒談過話嗎,亨利中校?他到底是個什麼樣兒?」拉古秋夫人問;她是個瘦弱憔悴的女人,帶著溫順的笑容,可愛的聲音,表明她的社交生活主要就是緩和或者試著緩和他丈夫的衝勁兒。

  拉古秋回答說——好象她是在對他講話似的——「哼,這個希特勒是個江湖騙子,我們都知道這一點。盟國早在幾年前就可以不費勁兒地把他和他的納粹一起收拾掉了,可是他們光是坐等。這是他們活該,不管我們的事兒。現在說不定哪天,我們就會聽說德國人姦淫修女啦,焚燒士兵們的屍體作肥皂啦之類的事兒了。你知道,英國情報人員在一九一六年就編過這樣的謠言。我們都有關於這些事的文件證明。亨利中校,您怎麼看?您在德國人中間生活,您說他們是不是象紐約報紙上說的那種野蠻民族?」

  餐桌上所有人的臉都朝向帕格。「德國人是很不容易看透的。」帕格慢慢吞吞地說。「我妻子比我對他們更有好感。他們對猶太人的態度實在無法恭維。」

  議員拉古秋舉起一雙大手喊道:「簡直不能饒恕!這樣看來,紐約的報紙在這個基礎上就很能使人理解了。」

  坐在餐桌中間的華倫堅決地說:「先生,我看不出來,總統的修正法案怎麼會削弱我們的中立。現金買貨和運輸自理,只是意味著任何人都能來買東西,只要有船可運,有錢可付。任何人,包括希特勒在內。」

  拉古秋對他微微笑了笑。「政府一定會因為你而感到驕傲,我的孩子。這是正確的解釋。只是我們都知道,盟國有船又有錢,而德國人兩樣都沒有,這樣我們才能使工廠為盟國生產作戰物資。」

  「但是從來也沒人阻止過希特勒建立一支商船隊,」華倫立即反駁道。「他的打算反倒是積累坦克、潛艇和俯衝轟炸機。都是侵略武器。這難道不是他的不幸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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