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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


  「萊斯①,學起來很難嗎?有朝一日我也試試看。」侍者走後,她說道。「我們家裡每逢談起什麼不願讓我聽懂的話,就用波蘭語。我恍恍惚惚覺得回到了兒童時代。然而這個地方對我是這麼陌生!真是奇怪極了。」

  ①萊斯是萊斯裡的昵稱。

  他們吃了非常可口的熏鮭魚,一種做得十分別致的雞蛋,和烤得很硬的肉。當別人喝著上好的法國酒時,斯魯特不斷地用個頂針那麼大的玻璃杯幹著棕色的波蘭伏特加。

  「萊斯裡,你可要醉個人事不省啦,」娜塔麗的語氣裡歡快多於勸阻。

  「每杯才盛那麼一點點,」斯魯特說,又從瓶子裡斟上一些。「即便你不來,今天我也已經忙壞了——你這個糊塗蟲!」

  他們彼此相視一笑。拜倫恨不得回去睡覺。斯魯特望瞭望他,然後,出於禮貌,只好又說了下去。「嗯,對啦,這真是個歷史上的謎。三百五十萬猶太人究竟怎麼會移居波蘭的。這是個如此四分五裂的國家,你總以為他們會選擇一個更穩定的國家吧。我倒有個理論,我很想知道埃倫是怎麼個看法。」

  「萊斯裡,關於我們這些波蘭猶太人你有什麼理論?」娜塔麗咧嘴笑著說。

  「是這裡的四分五裂的狀態促使他們移居進來。想想看,一個有差不多一千個男爵的政府,隨便哪個男爵都可以對立法行使否決權。若干世紀以來,他們就是這麼湊合著過來的。難怪波蘭不斷地分崩離析!嗯,猶太人只要能單獨和個別的貴族作出安排,他們就至少可以在這裡生活、耕種和工作。不必害怕國王的壓迫。」

  「這個理論不壞,」娜塔麗說,「然而事實上波蘭的歷代國王不是也曾特別訂立一些保護性的法律對他們表示歡迎嗎?那不正是西班牙把他們驅逐出去,而羅馬教廷正掀起一陣迫害、屠殺猶太人逆流的時候嗎?這是就我記憶所及而言。」

  「我對這方面沒做過研究,」斯魯特說,「不過,波蘭自己最後也採取那樣的步驟了。」

  「也正因為這樣,我才在長島出生的啊,」娜塔麗說。「我祖父逃出來了——幸虧他那樣做。」

  「波蘭目前的軍事形勢怎麼樣?」拜倫問斯魯特。「要是必要的話,他們會和希特勒打一仗嗎?」

  「打一仗?」斯魯特吸了口煙斗,仰頭望瞭望半空,他的語氣又變得深思熟慮,帶有職業意味。「嗯,你問問任何一個波蘭人,他多半會告訴你他們要打敗德國人。在一四一〇年,他們畢竟打敗過德國人。拜倫,這是個奇怪的民族。他們談論起政治和歷史來可以十分高明,然而他們完全不顧這個事實:德國今天是個工業上的巨人,而波蘭仍然停留在種地、猶太人、城堡和《瑪祖卡》①上。也許波蘭人的戰鬥精神將會驅散希特勒的那群愚蠢的、不願打仗的畜生。這是當前的論調。據說波蘭有兩百五十萬穿軍裝的,比希特勒的軍隊多。這個數目字是十分難以置信的,然而在這個國家裡,任何統計數字……」

  ①波蘭舞曲名。

  「喂,這不是《斯塔爾德斯特》嗎?」娜塔麗插嘴說。「聽起來有點兒象。跟我跳舞吧。」

  拜倫看到斯魯特環著舞池拙劣地帶著她旋轉,覺得他的樣子象她的叔叔多於她的情人。可是娜塔麗偎依著他,閉起眼睛,把臉往他臉上貼的神情卻一點也不象個侄女。他們交換了幾句輕鬆的話,然後娜塔麗又說了些什麼,使得斯魯特露出嚴肅的神色,並且搖了搖頭。他們一邊跳舞一邊爭論。

  「沒有你我也找得到他,」他們回到桌子跟前時,娜塔麗正這樣說著。

  「我並沒說我不幫你找到他,我是說,要是你打算跟他談起去梅德捷斯……」

  「把這件事忘掉吧,忘掉我提過它。」

  娜塔麗狠狠地瞪著她盤子裡的那塊肉。斯魯特又呷了兩口伏特加。為了緩和一下空氣,拜倫問起斯魯特大使館裡的工作情況。斯魯特鬆快了些,他的聲調又變得一板一眼起來。那烈性酒一點也沒令他的頭腦模糊,只使他談得更加起勁。他把大使館的機構大致介紹了一番,說他是在政治組裡;可是自從他來到以後,象使館裡每個人一樣,時間都被川流不息的移民占去了。

  「你們外交官們對這個條約感到意外嗎?」

  「自然。連波蘭人也驚得目瞪口呆,而在歷史上,他們是什麼都經歷過的。可是誰也事前猜不出希特勒要幹些什麼。這就是他的天才——如果可以這麼說的話。他確實有叫人大吃一驚的本能。」

  娜塔麗臉上那片陰雲散開了。「萊斯裡,斯大林幹嗎跟他搭夥呢?」

  「親愛的,這再明白不過了。希特勒用金盤子托著一塊蛋糕端給他,他只說了聲:『好,謝謝!』如今,斯大林一下子就倒轉過來把英法置於劣勢了。在慕尼黑,他們把斯大林拋在一邊。實際上,他們是把捷克斯洛伐克拱手送給了希特勒,說:『孩子,拿去,別再跟我們搗亂了,摧毀俄國去吧。』現在,斯大林搞了個倒過來的慕尼黑。『不,不,這兒,孩子,把波蘭拿去,然後去摧毀西方吧。』」斯魯特一口接一口地噴著小團小團的藍色煙霧,顯然對得到這樣一個大發議論的機會很開心,他接下去說:「哼,英國人完全是咎由自取!和俄國結盟本來是他們制止德國的一個機會。他們有好多年的時間來做這件事。所有斯大林對德國和納粹黨人的恐懼都有利於他們這麼做。可是他們做了些什麼呢?拖延,煩躁,跟希特勒吊膀子,把捷克斯洛伐克送掉。最後,事到臨頭,派了幾名小政客坐了一條慢船去見斯大林。當希特勒決定在這一結盟上下賭注的時候,他派專機把他的外交部長送到莫斯科,授予作這筆交易的全權。因此,一場世界大戰才迫在眉睫。」

  「會發生世界大戰嗎?」娜塔麗問。

  「哦,我原以為你和埃倫都是主張不會打起來的權威呢。」

  「我不準備驚慌失措。在我看來,希特勒會象往常一樣,得到他所要的東西。」

  斯魯特的臉變得困惑、陰沉。他使勁吸煙,蒼白的兩頰往裡深陷下去。「不會。波蘭人如今已拿到了英國簽了字的保證。這件事做得很豪爽。很不理智,很遲,而且多半無濟於事。在這個程度上,咱們是在重演一九一四年。波蘭一旦堅決抵抗,就可以使全世界陷入這場戰爭。這就全看希特勒了。要是他想再武裝一下,這場危機就會平息下去——眼下有這種趨勢。可是就我們所知,他已經下達了進軍的命令。也正因為如此,關於去梅德捷斯,我才這麼堅決反對。那裡,在未來的兩個星期裡,你有一半可能性被德國兵俘擄去。親愛的,我確實認為是有點冒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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