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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


  亨利和格羅克離開潛艇時,落日正穿過烏雲,射出幾道紅光。碼頭上,一些艇上人員除了短褲之外全身裸著,把灰色的墊子鋪在起重機軌道上,在圍起來喝采的人群中間摔跤。亨利到處都看到德國青年喜愛這種吃力而喧鬧的遊戲。他們一個個就象健壯的小狗,這些德國潛艇人員看起來要比美國水兵來得壯實健康。

  「那麼,維克多,現在你要找你那位英國朋友去了吧?」

  「除非你有更好的主意。」那德國人拍了下他的肩膀。「好!來吧。」他們開車出了大門。「五點過後可真安靜。」帕格說。

  「唔,可不是。死氣沉沉的。一向是這樣。」

  帕格點了一支香煙。「據我瞭解,英國人目前在他們的造船廠裡正分兩三班加緊幹呢。」

  格羅克朝他投了個奇怪的眼色。「我想他們是在彌補浪費掉的時間。」

  走出離基地兩英里路,在一片綠色田野中間近水的地方,他們從一排排的木制農舍當中開過去。「我女兒就住在這兒,」格羅克說,一邊按著門鈴。一個臉色鮮豔、金黃頭髮的年輕女人開了門。三個孩子聽出是格羅克按的鈴,就擁上來,搶奪他拿出來的紙包糖塊。這女人的丈夫正在海上參加演習,小客廳裡一架豎鋼琴上擺著他的照片:年輕,長下巴,金黃頭髮,表情嚴峻。「保羅到海上去很好,」格羅克說。「他認為我太溺愛孩子們了。」說著,他就開始把孩子們抱起來顛,和他們一道玩,直到他們在美國人面前忘了害羞,笑著,嚷著,轉著跑。那個做媽媽的直張羅客人們喝咖啡吃點心,可是格羅克攔住了她。

  「中校很忙。我只是來看看孩子們。現在我們走啦。」

  他們上車之後,回頭看到三張小臉蛋正從窗口朝他們凝望著。他說:「這算不上什麼住宅,比不上你在綠林區的宅邸。這只不過是個餅乾匣子。德國的薪餉等級和美國不同。我想你也許會有興趣來看看他們的生活情況。他是個能幹的潛艇軍官,他們很幸福。兩年之內,他就會派到指揮的崗位上。如果發生戰爭,馬上就會。不過不會有戰爭的。現在還不會。」

  「我希望不會。」

  「我知道。不會為波蘭打仗的——怎麼樣?回斯維納蒙台嗎?」

  「好吧。」

  他們開進這座濱海小城時,帕格說:「喂,我還喝得下一杯啤酒。你怎麼樣?這兒有個好地方嗎?」

  「這下你可說著啦。在這個單調無聊的小城,是沒有什麼好玩的地方的。可是我可以帶你去軍官們聚集的地方,塔茨伯利不是等著你嗎?」

  「他會自己安排的。」

  「對,英國人善於那樣,」格羅克笑了。他顯然為了能把這個美國海軍武官同那個名記者分開而感到高興。

  一間昏暗、煙霧騰騰的木頭地下室裡,一些穿了緊領子運動衫和粗上衣的年輕人坐在一張張長桌跟前,在手風琴的

  伴奏下高聲唱著一支歌——拉手風琴的是個穿皮圍裙的胖子,正在那裡踱來踱去。「維克多,我在這兒可喝過不少啤酒,」格羅克說。他們在琥珀色燈光下一張靠牆的小桌子跟前坐下來。帕格把華倫、拜倫和梅德琳的照片拿給他看。喝過兩杯啤酒之後,他就說起華倫和一個比她年紀大的女人之間的關係使他所感到的憂慮。格羅克輕聲笑了笑。「嗯,想想看當初我年青力壯的時候所幹的事!主要是:他將成為一個飛行員。那當然沒有做個潛艇人員出色,但也僅次於那個而已。哈哈!看來他是個機靈的小夥子。他會安定下來的。」

  帕格也加入唱他所熟悉的一支曲子。他不懂音樂,唱得也十分不合調。這使得格羅克十分開心。「維克多,我對上帝發誓,」他大笑一陣之後,拭著眼睛說。「世上還有比這種戰爭叫囂更瘋狂的嗎?我告訴你,要是把事情交給雙方的海軍人員來處理,仗就永遠也打不起來。咱們都是正派人,咱們互相瞭解,咱們的生活目標相同。都是那些政客。希特勒是位偉大人物,羅斯福也是位偉大人物。可是他們兩人都接到一些極卑鄙的建議。不過有一件好事:阿道夫·希特勒比所有的那些政客都機靈。絕不會為波蘭而打仗的。」他把那只厚玻璃杯裡的啤酒一飲而盡,然後砰地一聲使勁往桌上一撂,好引起走過那裡的女侍的注意。「Geben Sic gut Acht auf den Osten,」①他說,眨巴一下眼睛,然後把嗓音放低了。

  ①德語:注意東方。

  「注意東方!那邊有動靜。」

  女侍從她手上的託盤裡拿了兩杯正冒著泡沫的啤酒卡朗一聲放在他們桌上。格羅克喝了起來,然後用手背抹了下嘴。

  「假定我告訴你,我聽到元首親自對德國潛艇高級指揮官講話,告訴他們不會打仗?你想把這個消息報告給華盛頓嗎?儘管去報告吧,這消息剛好是確實的。你以為他靠七十四條作戰潛艇就會對英國發動一場戰爭嗎?等我們有了三百條,那自然是另一碼事了。那時候,英國要是挑釁的話,就得好好考慮考慮。而在十八個月內,那正是我們將要有的數目。在這期間,注意東方。」

  「注意東方?」維克多·亨利用一種猶疑的口氣說。

  「啊,你感到有點奇怪嗎?我有個弟弟在外交部。注意東方!我們不會打起來的。亨利,今年不會。我向你保證。那麼究竟怎麼樣?咱們只能一年一年地過,對不?我象你一樣對音樂一竅不通,可是咱們還是唱個歌吧。」

  維克多·亨利坐在他那間嵌了花梨木護牆板的書房裡,把他那架舊的輕便打字機放在膝上。那張富麗堂皇的古董書桌太高了,打起字來不舒服;而且,打字機還會刮損紅皮桌面。那時還不到淩晨四點,星星都已經消失了,花園裡,呈現出一片藍天,鳥兒已開始歌唱。他周圍零亂地放著白紙、黃紙和複寫紙,屋裡滿是煙霧。他從午夜起一直在打字。他停下來,打了個哈欠。他在廚房裡找到一塊冷的雞胸脯,就著一杯牛奶吃下去了,同時煮上第三壺咖啡。他又回到書房,把打好的給海軍情報處的報告中最上面的不是複寫的那份收在一起,開始閱讀。

  納粹德國的戰鬥準備

  一個估計

  納粹德國是個十分奇特的國家。一個觀察家剛剛抵達,就會感到矛盾重重。古老的德國依然存在——中古的建築,別致的農村服裝,乾淨的大城市,井然的秩序,好脾氣,整潔,「一絲不苟」的精神,明媚的風光,漂亮的男女——尤其是孩子們。然而另外還有一層新的、迥乎不同的東西:納粹的統治。它象發痧子一般蔓延這整個古老的國家。它的根究竟紮得多麼深,卻是個不容忽視的問題。的確,納粹黨人在外表上裝得十分愛國、十分好戰、十分富麗堂皇。A字旗、新建樓房、列隊行進的隊伍、希特勒青年團、火把遊行等等,卻極引人注目。然而在這些外表後面隱藏著什麼呢?是一股強大的發動戰爭的潛力呢?還是大抵上僅僅是政治宣傳和恫嚇?

  本報告是一個在德國呆了四個星期、一直在探索事實的軍官的初步印象。

  眾所周知,自一九三三年以來,德國一直坦率地、甚至自吹自擂地在重整武裝。早在希特勒上臺之前,其陸軍就已在布爾什維克的協助下,違背《凡爾賽條約》,偷偷地進行了武裝及訓練。納粹黨攫取政權後,儘管它與俄國的聯繫中斷了,然而其重新武裝的行動更為加緊,並且公開化了。可是二十年前這個國家被解除了武裝,七年前,比起盟國來,它仍處於軟弱無力的狀況。問題是:這個差距在什麼程度上已被希特勒趕上了?建立一支現代化的戰鬥力量是個大規模的工業進程。它需要物資、人力和時間,不管政治領袖們做出什麼樣誇誇其談的宣告。

  根據本觀察員所搜集的事實,可以得出兩個有趣的初步結論:

  1.納粹德國還沒有把差距縮短到足以對英、法發動一場戰爭。

  2.這個政權並不是在全力以赴地消滅這個差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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