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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


  「塔茨伯利說的不是沒有一點道理,」格羅克一口喝乾杯子裡的酒,插嘴說,「現在一提到德國,外國人首先想到的總是猶太人。這方面的政策確實有問題。我已經說過多少次了。這是一件事,其他類似的事還多得很。」他轉向亨利,「然而,維克多,跟元首取得的成就相比,這些都變得無關緊要了。元首已經使德國恢復了元氣。這是千真萬確的。人民都有了工作,人人有飯吃,有房住,而且大家都有了精神。光是希特勒對我們年青一代所作的貢獻就大得難以使人相信。」(船長兩眼放光,使勁點著頭,不住地說:「對,對!」)「在魏瑪共和國時代,青年們幹什麼呢?他們上街鬧事,他們變成共產黨,他們吸毒,搞變態性愛,說來真是可怕。現在呢,他們都在工作,受訓,或者為大家服務,沒有例外。他們都很快樂!我部隊裡的水兵也都很快樂。你簡直沒法想像在共和國時代海軍的士氣有多低落——我向你提個建議吧。」他敲了下桌子。「你到斯維納蒙台潛艇基地來參觀一下我們的艦隊,你一定來!象你這樣的人,看了海軍基地或者船上的水兵,就會明白發生了什麼!它能打開你的眼界。你來不來?」

  亨利猶豫一下,沒有立刻回答。桌上的人大家都期待地望著他。如果接受這樣的邀請,美國政府也就有義務向駐華盛頓的德國海軍武官發出同樣的邀請。海軍部是否願意跟納粹政府作這筆交易,彼此交換參觀潛艇基地呢?帕格可沒有這個權力作出決定。他得向華盛頓報告這個邀請,按照上面的指示辦事。他說:「我很希望能去。也許我們可以作出安排。」

  「答應吧。把禮節撇在一邊!」格羅克說著,舉起兩隻胳膊一揮,「這是我對你發出的私人邀請,是兩個海員之間的私人交情。潛艇指揮部分到的預算小得可憐,我們的行動也就比較自由。你可以自由到我們這裡參觀。我可以負責。」

  「這個邀請包括不包括我?」塔茨伯利說。

  格羅克沉吟一下,接著笑起來。「怎麼不包括?來吧,塔茨伯利。英國人對我們瞭解得越深,草率地犯錯誤的可能性也就越小。」「嗯,這也許是締造和平的一個小小的重要步驟,」船長說,「就在我的飯桌上達成協議!我覺得很榮幸。咱們都要多喝些香檳表示慶祝。」

  這樣,在「不來梅號」船長的飯桌上,大家一齊為和平乾杯。當時離午夜還有幾分鐘,大郵船已放慢速度,漸漸駛近燈火輝煌的納粹德國海岸。

  在明媚的陽光下,「不來梅號」象火車似的在大河兩岸低低的綠色河灘中間緩緩前進。帕格站在太陽甲板的欄杆邊,象過去一樣在航海之後看到了陸地覺得很高興。羅達卻是老毛病發作,在下面艙房裡大發雷霆。每逢他倆一起旅行,羅達總得受收拾行李之苦。帕格收拾他自己的東西倒是個老手,可是羅達說,他放的東西她永遠找不到。

  「哦,不錯,這個國家景致很美麗,」塔茨伯利溜達過來,開始談論景色。「你將會在不來梅港和柏林之間看到許多美麗的德國北方小城。建築式樣都很象英國都鐸式。事實上,英、德兩國有很深的關係和許多相似之處。你當然知道,德國皇帝威廉二世是維多利亞女王的外孫,我們王室有很長時間只講德語。然而總的說來,德國人對我們說來比愛斯基摩人還要陌生。」他哈哈一陣大笑,用一隻胖手朝岸上一掃,接下去說:「一點不錯,亨利,德國人坐在這兒歐洲中心。這些使我們大傷腦筋的表兄弟,他們噝噝地響,嗚嗚地叫,有時發出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向四面八方溢出來。他們從這些可愛的小鎮、這些童話裡的仙境、這能乾淨漂亮的城市裡湧出來——等你看到科隆,紐倫堡、慕尼黑、甚至柏林和漢堡以後,你就懂得我的意思了——我剛才說,他們從那些地方象汽泡似的冒出來,這些彬彬有禮的、藍眼睛的音樂愛好者,卻一下子都成了嗜血的劊子手。實在有點叫人毛骨悚然。現在呢,出現了一個希特勒,又讓他們沸騰起來了。你們美國人也許得出一把更大的力,比上一次出的力要大得多。你知道我們已被他們弄得精疲力竭了,我們和法國人。」

  亨利注意到塔茨伯利每次談話,不管通過什麼方式,話題總要落到美國跟德國打仗上面。

  「也許不會發生這樣的事,塔茨伯利。我們得對付日本人。他們正在宰割中國;他們又有第一流的戰艦,而且每月都在擴建。要是他們把太平洋變成了日本內湖,繼續幹他們在亞洲大陸幹的那一套,那麼不出五十年,整個世界都要屬￿他們的了。」塔茨伯利從笑容可掬的嘴角吐出舌頭,說道:「黃禍。」

  「這是事實和數字的問題,」亨利說。「歐洲一共有多少人口?一、二億?日本現在快要統治十億人口了。他們跟德國人一樣勤勞,有過之無不及。他們從紙糊的房子裡出來,穿著綢制的和服,卻在一二十年內打敗了俄國。他們才叫可怕。跟我們在亞洲面臨的局勢相比,希特勒幹的這套玩藝兒在我看來就好象小貓小狗在後院裡打架。」

  塔茨伯利盯著他,不自然地點了點頭。「可能你把德國人估計過低了。」

  「也許你把他們估計過高了。他們佔領萊茵河流域的時候,你們和法國人幹嗎不干涉呢?他們違反了條約。你們本來可以在那時候動手,把希特勒絞死,可以象沖進女學生宿舍那樣不費吹灰之力。」

  「啊,這是事後的聰明,」塔茨伯利說,「別要求我為我們的政客們辯護。那是一次徹底的失敗,完全喪失了理智和頭腦。我在一九三六年說的、寫的,完全跟你現在說的一樣。在慕尼黑我差點兒自殺。我把整個情況都詳細報道了。捷克斯洛伐克!有一連串堅強的碉堡,一直插進德國的心臟。有五十個第一流的師,準備大顯身手。它還是世界第二大兵工廠。蘇聯,甚至法國,最後都準備起來作戰了。這一切,都發生在短短六個月之前!但是一個英國人,一個英國人,從歐洲爬到希特勒跟前,把捷克送給了他!」塔茨伯利機械地笑著,抽了口被微風吹成鋸齒形的香煙。「我不知道。也許民主制度不適應這個工業化時代。如果要它存在下去,我認為非美國人出場不可。」

  「為什麼?為什麼你老要這樣說?從表面看,你們和法國人仍比德國人占很大優勢。你難道看不出來?人力、火力、鋼、油、煤、工業設備,無論從哪方面看都是這樣。他們的空軍暫時領先,可是他們背後有蘇聯的威脅。當然不象去年或者兩年前那樣容易,不過你們仍有獲勝的希望。」

  「啊,他們的領導力量強。」

  一隻結實的手拍了下亨利的肩膀,一個帶著諷刺口氣的聲音說了聲:「希特勒萬歲!」歐斯特·格羅克穿一身又舊又皺的海軍制服站在那裡,立得筆直、臉上的神情很嚴肅。「嗯,先生們,咱們就要再見了。維克多,我要是在混亂中不能再見到你,以後怎麼跟你聯繫呢?大使館嗎?」

  「當然啦。海軍武官辦公室。」

  「啊!」塔茨伯利說。「咱們要到斯維納蒙台去作一次小小的旅行!你居然沒有忘記,真叫人高興!」

  「我盡可能請你一起去。」格羅克冷冷地說。他跟他們兩個握了手,鞠了一躬,卡嚓一聲併攏腳後跟,就離開了。

  「去跟帕米拉告別一下吧,」塔茨伯利說。「她在底下整理行李。」

  「我這就去。」帕格跟那位通訊記者一起走下甲板,後者拄著根拐杖,走起路來一瘸一拐。「我很想把她介紹給我的一個兒子。」

  「哦,你真這樣想?」塔茨伯利透過厚厚的眼鏡惡作劇似的瞟了他一眼。「我警告你,她可不好對付呢。」

  「是嗎?怎麼,我從來沒見過比她更溫柔、更討人喜歡的姑娘了。」

  「那是平靜的水面,」塔茨伯利說。「我警告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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