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戰爭風雲 | 上頁 下頁 |
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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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拜倫,希特勒正是靠炫示武力,才贏得奧地利和蘇台德的,」傑斯特羅說,「而且不放一槍。」 娜塔麗對拜倫說:「萊斯裡認為我叔父應該回家。我們已經爭論三天了。」 「我明白。」 傑斯特羅拿了把象牙柄的小刀,用老年人慣用的一本正經的姿勢削著梨。「不錯,拜倫,我象騾子那樣固執。」他用這個詞兒顯然出於無意,因為緊跟著就馬上咧嘴一笑,加了一句:「恐怕是我這個人也有點兒『雜』的原故吧,我揣摩。這是個舒服的住所,也是我現在唯一的家,我的工作進行得也很順利。搬一次家要浪費我半年的時間。我要是想把房子賣掉,肯定每一塊錢連五分都收不回來。那班意大利人幾百年來一直在跟一些不得不廉價賣掉房地產逃跑的外國人打交道。他們會活活地剝掉我的皮。我買下這所別墅的時候,早把這一切都考慮到了。我打算在這裡度過我的餘年。」 「我希望不會是今年秋天在納粹手中度過您的餘年,」斯魯特說。 「嘿,你真渾,斯魯特,」娜塔麗插嘴說,舉起一隻手從半空直劈下來。「打什麼時候起你們外交人員有了這麼了不起的遠見?打慕尼黑起?打奧地利起?打萊茵河流域起?你們不是每次都感到吃驚嗎?」 這樣的對話拜倫聽了很感興趣。其他人似乎忘記有他在飯桌上了。 「希特勒一直在採取失去了理性的行動,不顧可能帶來什麼樣災難性後果,」斯魯特反駁說。「任何人都可以在街上拔出手槍,在警察起來阻止他之前開槍打死四個人。簡而言之,這就是直到現在為止希特勒所謂的高明的外交政策,是一個發了瘋的強盜的突然轟擊。這套把戲已經行不通了,人們已經有了警惕,他們會在波蘭阻止他的。」 傑斯特羅吃了一片梨,開始有節奏地、流暢地談起話來,有點象一個人自言自語,也有點象在課堂上講書。「萊斯裡,如果希特勒是德國皇帝①或者查理十二世②那樣的人物,我承認我一定會覺得擔心。可是他的能力比你想像的要大得多,幸虧舊的統治階級已經被推翻了。這班喜歡打扮和裝腔作勢、油頭粉面的一九一四年皇族和政客,這班普魯斯特③筆下掛滿勳章的色鬼,這班腐敗墮落的低能兒,就是他們發動第一次世界大戰的。他們做夢也想不到,舊的禮儀、舊的公文、舊的議定書都會統統完蛋,工業化戰爭會象一腳踢翻玩偶之家那樣輕而易舉地粉碎舊制度。於是他們都滾進了垃圾堆,新的領袖從陰溝裡出現,提倡現實主義和進行改革。你知道,從前有一些基督教徒也是躲藏在羅馬的陰溝和地下陵墓裡的。」傑斯特羅對拜倫·亨利說,顯然對這個新聽眾頗有好感。 ①普魯斯特(1871—1922),法國頹廢小說家。 ②查理十二世(1682—1718),綽號「北方的亞歷山大」和「北方的瘋子」,主張用武力侵略外國,最後死於戰場。 ③德國皇帝指威廉一世(在位期1871—1888)和威廉二世(在位期1888—1918),第一次世界大戰即在威廉二世在位時爆發。 「是的,先生,我聽說過。」 「你當然聽說過。嗯,希特勒是個流氓,墨索里尼是個流氓,斯大林是個囚徒。這些都是堅強、聰明、能幹的新人,都是直接從陰溝裡出來的。另一個囚徒列寧,是偉大的革新派。一切都是他創造發明的,萊斯裡,你知道——組織類似耶穌會的秘密政黨,把粗俗的口號教給群眾,蔑視群眾的智慧和記憶力,濫用狂熱的語言和刺耳的教條,把伊斯蘭教的宗教狂熱用於政治,搞遊行之類花哨而膚淺的場面,策略上講究極端利己主義——這一切都是列寧主義。希特勒是個列寧主義者,墨索里尼是個列寧主義者。大談什麼反共和親共,都是哄傻瓜和孩子的。」 「哦,看在老天爺面上,埃倫——」 「馬上就完!列寧在外交方面是非常謹慎小心的,這就是我的全部論點。榮譽、名聲以及諸如此類華而不實的幻想中的玩藝兒,舊制度因為它們引起戰爭,可是在列寧看來,這些都是騙人的假藥。希特勒也是這樣看問題的。他除非極有把握可以安全脫身,決不採取任何行動。象一個手裡拿著槍發了瘋的強盜,這正是他希望產生的效果。你居然上了當,這倒叫我吃驚。他實際上是個非常、非常謹慎的人。他准是有把握可以在不發生戰爭的情況下在波蘭達到目的,要不然他決不會採取行動。至少不會在目前。也許再過十年,等他把德國建設好以後。我只要再活十年,也就心滿意足了。」 斯魯特用微微有點發抖的細長手指摸摸小鬍子。「你真把我弄糊塗了,埃倫。你不是在開玩笑吧?希特勒是列寧主義者!那是咖啡店裡的騙人鬼話,你自己也明明知道。俄國革命從根本上改變了人類的歷史。由於廢除了私有財產,一個新的世界創立了。你喜歡也好,憎恨也好,反正它是一個新的世界。希特勒的社會主義完全是冒牌貨,目的是把一夥流氓送上寶座。他使德國的經濟停滯,粉碎了工會,延長了工作時間,減少了工資,讓昔日的富人仍舊留在最上層,例如什麼克虜伯家族和蒂森家族,就是這班人給他錢讓他執行任務的。那些納粹大人物的生活就象貴族和帝王一樣。而那些堅持要在國家社會主義中實行社會主義的人,卻一個個給關進了集中營。這一點你知道不知道?一九三四年的大清洗是納粹黨內的社會主義者和將軍們及有錢的保守派之間的一次攤牌。希特勒象殺雞似的把他黨內的一些老朋友都殺掉了。你居然把你自己的安全和娜塔麗的安全寄託在這個人的小心謹慎上,我覺得真是太荒唐可笑了。」 「是嗎?」傑斯特羅看了看表,歎了口氣。「我很抱歉。給我印象很深的是希特勒有本事在必要的時候利用社會主義空談,隨後又把它扔在一邊。他利用主義就象利用錢一樣,為了把事情辦成。它們都是一種手段。他利用種族主義,因為它純粹是從德國人的浪漫個人主義中提煉出來的蒸餾液,就象列寧利用空想馬克思主義,因為它投合俄國人愛當救世主的脾性。希特勒想要鑄造一個統一的歐洲。種族主義空話、社會主義前景、軍樂隊、遊行、軍裝、悲哀的歌曲——只要這一串無聊的玩藝兒能把德國人焊接成一個笨重的武器,希特勒當然會把這些東西都給他們。德國人一般都沉著、聰明、殘暴、聽話,你只要把聲音提得高些,他們就會雄赳赳地執行你發出的任何命令。希特勒理解他們,因此他很可能成功。一個統一的歐洲一定會出現。中世紀割據已經過時,均勢政策在工業化時代是危險而又愚蠢的。這一切都得徹底廢除。必須有一個冷酷無情的鐵腕人物擔當起這個任務,因為靠那班痛恨新事物的老頑固是什麼也完不成的。這本是拿破崙的獨到見解,可惜他早生了一百年。那班老頑固還有足夠的力量逮住他,把他關起來死在籠子裡。可是現在再也沒有人能把希特勒關到籠子裡了。」 拜倫脫口而出:「傑斯特羅博士,我在德國的時候,不論在公園的長凳上或者在電車上,都看見過反對猶太人的標語。我還看見過一些被燒掉的猶太會堂。」 「是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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