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戰爭風雲 | 上頁 下頁


  「是的,先生。」

  「嗯,請進來。」他先往房間裡面走,一邊扣上他那件雙排扣上裝的鈕扣。「上這兒來,拜倫。」他拿起一隻很重的水晶酒壺,拔掉玻璃蓋,小心翼翼地把琥珀色的酒倒在四隻玻璃杯裡。「喝吧,萊斯裡,娜塔麗。我們一般白天不喝酒,拜倫,不過今天是個好日子。」他舉起酒杯。「為拜倫·亨利先生乾杯,祝他痛恨意大利文藝復興的卓越成就。」

  拜倫哈哈大笑。「米蘭諾博士信裡是這樣寫的嗎?我要幹這一杯。」

  傑斯特羅呷了一口,放下酒杯,看了看表。拜倫看出這位教授急於吃午飯,就象喝黑麥威士忌似的把杯子裡的雪利酒一飲而盡。傑斯特羅高興地笑著嚷道:「啊!一、二、三。好孩子。來吧,娜塔麗。萊斯裡,把你的那杯酒帶到飯桌上去吧。」

  吃的是便飯:光是蔬菜和白米飯,隨後是乾酪和水果。餐具是精緻的古老瓷器,栗色的和金色的。一個頭髮花白的矮小意大利婦女遞送食物。餐廳裡的高大窗子開向花園,可以望見錫耶納的景色。從窗外瀉入蒼白的陽光,還吹來陣陣涼風,一直吹到飯桌上。

  大家剛坐定,那姑娘就問:「你為什麼要反對意大利文藝復興,拜倫?」

  「說來話長。」

  「講給我們聽聽,」傑斯特羅用一種像是在教室裡講話的聲音說,還把一隻拇指擱到微笑著的嘴邊。

  拜倫猶豫一下。傑斯特羅和那個拿到羅茲獎學金的外交官使他感到不安。那姑娘更使他心煩。她取下墨鏡後,露出來的眼睛又大又黑,微微往上傾斜,放射出勇敢和智慧的光芒。她的臉很瘦,嘴巴大而柔和,桔色的唇膏塗得略顯濃一點。娜塔麗用含譏帶諷的神氣望著他,仿佛已經斷定他是個傻瓜;而拜倫還不至於傻到看不出這一點。

  「也許我研究得過了頭,」他說,「我開始研究的時候心蕩神馳,到最後卻象澆了盆冷水似的,心灰意懶。我看出意大利文藝復興時期的藝術有不少的確是光輝燦爛,但在天才作品中間,也雜了許多徒有其名的垃圾。我最反對把異教和基督教混在一起。我不相信大衛長得象阿波羅·或者摩西長得象朱庇特,或者聖母馬利亞象文藝復興時期藝術家的情婦,膝上放著一個借來的嬰兒。也許他們不得不把《聖經》上的猶太人畫成當地的意大利人或者假希臘人,可是——」拜倫頓了一下,看大家的樣子仿佛都很感興趣。「瞧,我並不認為我剛才發表的那通意見是什麼重要的批評。我揣摩它恰好說明是我自己走錯了道路。可是這一切跟基督精神又有什麼關係呢?就是這一點叫我惱火。假定耶穌回到人間,去參觀一下烏菲齊宮①或者聖彼得大教堂,他會覺得怎樣呢?就是您書中描寫的那個耶穌,傑斯特羅博士,那個來自山溝溝的理想主義者,可憐的猶太傳教士?我心目中的上帝就是那個樣子的。我父親是個篤信宗教的人;我們在家裡每天早晨得讀一章《聖經》。哼,要是耶穌去參觀了,他根本就想不到這類玩藝兒跟他自己和他的教義有什麼關係。」娜塔麗·傑斯特羅一直瞅著他,露出幾乎象母親一樣的慈愛笑容。他猛可地對她說:「好啦。你問我為什麼要反對意大利文藝復興。我已經回答你了。」

  ①烏菲齊宮在意大利的佛羅倫薩,築於十六世紀,收藏世界各國名畫。

  「嗯,這是一種觀點,」她說。

  斯魯特的眼睛在鏡片後面閃閃發亮,他點了煙斗,一邊抽煙一邊說:「別妥協,拜倫,有人同意過你的觀點。正式的名稱叫『新教』。」

  「拜倫的基本論點是正確的,」傑斯特羅博士和藹地說,輕輕地彈著他幾個短小的指頭。「意大利文藝復興是藝術和思想的旺盛時期。拜倫,當時所以發生這情況,是因為異教和希伯來精神——用基督教的話來說——不是彼此敵對,而是在短期內共同繁榮。那是種雜交,不錯,可是某些雜種往往比父母更強壯,你知道。騾子就是證明。」

  「不錯,先生,」拜倫說,「可是騾子不能傳宗接代。」

  娜塔麗·傑斯特羅臉上閃過一種既覺得好玩又覺得吃驚的表情,她那又大又黑的眼睛向萊斯裡·斯魯特瞟了一下,又回到拜倫身上。

  「說得好。正是這樣。」傑斯特羅高興地點了點頭。「文藝復興的確不能生育,它自己衰老死亡了,讓異教和希伯來精神各走各的不朽道路。可是這匹騾子的屍骨目前是人類文化中最寶貴的遺產,拜倫,不管你目前為了揭露它,對它是多麼厭惡。」拜倫聳聳肩。萊斯裡·斯魯特說:「你父親是牧師嗎?」

  「他父親是海軍軍官,」傑斯特羅說。

  「真的?哪一部門?」拜倫說:「嗯,他這會兒在作戰計劃處。」

  「老天爺!作戰計劃處?」傑斯特羅裝出一副滑稽的吃驚樣子。「我真不知道。有聽上去那麼可怕嗎?」

  「先生,每個國家都在太平時代擬訂各種理論上的作戰計劃。」

  「你父親是不是認為戰爭快要爆發了?」

  「我是去年十一月接到他最後一封信的。他沒有提起戰爭。」

  另外三個交換了一下異樣的眼色。斯魯特說:「他在家信中會提起這類事嗎?」

  「他可能要求我回家。他沒有提出這要求。」

  「很有意思,」傑斯特羅博士說著,有點自鳴得意地向斯魯特咧嘴一笑,一邊搓著他的兩隻小手。

  「事實上,我認為戰爭快要爆發,」拜倫說。這句話引起

  一、兩秒鐘的沉默和更多的眼色。傑斯特羅說:「具的嗎?為什麼?」

  「嗯,我剛從德國遊歷回來。你光看見軍裝、檢閱、操練、軍樂隊。不管你乘車去哪兒,都能遇見滿載著兵士的軍車,以及裝運大炮、坦克的鐵路列車。有些列車有時長達兩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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