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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二


  「喂,年輕人,」醫生眯縫著眼睛說,「把衣服脫下來。」

  阿列克謝沒有白白從事體育運動,也沒有白白曬太陽。他體格健壯,在黝黑的皮膚下面每塊肌肉都清晰可見,醫生十分讚賞。

  「依您的身材,可以塑一座大衛①的像。」委員會的一位委員說,以炫耀他的知識淵博。

  ①希伯來王。

  密列西耶夫很輕鬆地通過了所有的檢查。他的腕力超過了規定的一倍。吐氣的時候,儀器的指針碰到了限制器。血壓正常,神經狀態良好。最後他猛拉測力器的鋼柄,竟把儀器拉壞了。

  「是飛行員嗎?」醫生懶洋洋地坐在安樂椅裡,高興地問道。他已經準備在上尉阿·彼·密列西耶夫的個人簡歷上寫評語了。

  「是飛行員。」

  「是殲擊機駕駛員嗎?」

  「是殲擊機駕駛員。」

  「那就去殲滅敵機吧。現在您的戰友們那麼需要你們!……可是您為什麼住進了醫院?」

  阿列克謝躊躇起來,他突然有一種功虧一簣的感覺。醫生已經在讀他的個人簡歷了,他那慈祥的臉龐由於驚訝似乎拉長了。

  「截去了雙腳……胡說八道!這兒是不是寫錯了?是,您怎麼不說話?」

  「不,沒有寫錯。」阿列克謝悄悄地、緩慢地說,好像就要上斷頭臺似的。

  醫生和全體委員都疑惑不解地注視著這位身體結實、發育很好、行動靈活的年輕人,他們不明白究竟是怎麼回事。

  「請把褲腿挽起來!」醫生禁不住命令道。

  阿列克謝的臉變得蒼白,他無助地望了濟諾奇卡一眼,慢慢地提起了褲腿,站在桌前,垂頭喪氣地耷拉著雙手,露出一雙皮制的假腳。

  「我的老兄,您為什麼要愚弄我們?您浪費了多少時間。難道沒有腳也想進空軍嗎?」醫生最後說道。

  「我不是想去,我一定要去!」阿列克謝小聲說,他的眼睛裡閃爍著一種倔強和挑戰的神情,跟茨岡人似的。

  「您瘋了!失去了雙腳也要飛?」

  「是的,沒有雙腳——可我要飛。」密列西耶夫回答道,語氣非常平靜,不再是倔強了,然後他把手伸進老式空軍翻領上衣的口袋,從裡面掏出一張疊得很整齊的雜誌剪報,「你們看看,他掉了一隻腳都能飛行,為什麼我失去了雙腳就做不到呢?」

  醫生讀了這篇文章,驚奇而敬佩地望著飛行員:

  「但是這需要高強度的訓練。您看,他訓練了十年,而且訓練到像使用真腳那樣使用假腳。」他態度溫和地說。

  突然,阿列克謝的救兵到了:濟諾奇卡輕盈地從桌後走了出來,她滿臉緋紅,雙手放在胸前,就像祈禱一樣,太陽穴滲出了細密的汗珠。她嘟噥著說:

  「一級軍醫同志,您可以看看他跳舞跳得怎樣?比所有健康人都好!真的。」

  「他怎麼跳舞?真是見鬼!」醫生聳聳肩,善良地同其他委員交換著眼色。

  阿列克謝滿意地抓住濟諾奇卡出的這個主意不放;

  「您不要寫『行』,也不要寫『不行』。今天晚上您來參加我們的舞會。您會相信,我是能夠飛起來的。」

  密列西耶夫朝門口走的時候從鏡于裡看見委員們正熱烈地討論著。

  午飯前,濟諾奇卡在空曠的公園的小樹林裡找到了阿列克謝。她說,阿列克謝離開後,委員會又對他討論了好長時間。醫生說,密列西耶夫是一位難得的青年,誰知道呢,也許,他真的能飛起來。俄羅斯人沒有做不到的事!有一個委員反駁道,航空史上還沒有這樣的先例。醫生馬上回答他說,航空史上沒有的事多得很,在這場戰爭中蘇維埃人會為它填補許多的空白。

  在歡送挑選出來的飛行員返回作戰部隊的前夜——這樣的人大約有二百多——組織了規模盛大的舞會。一個軍樂團坐著卡車從莫斯科來到這兒。管樂曲把閣樓上安有柵欄的窗戶、過道和遊廊震得直響。飛行員們雖然跳得滿身是汗,但他們仍不知疲倦地跳著。人群中,快樂、敏捷、靈活的密列西耶夫帶著他的紅發舞伴翩翩起舞。這一對舞伴配合得十分默契。

  一級軍醫米洛沃裡斯基坐在一扇敞開的窗戶旁,手裡拿著一杯冷啤酒,一直緊盯著密列西耶夫和他的紅發舞伴。他是一名醫生,而且是一名軍醫。根據無數的醫例,他知道假腳和真腳的區別。

  但是現在,他觀察著這位皮膚黝黑,身體強壯的飛行員瀟灑地帶著他那嬌小迷人的舞伴翩翩起舞,他怎麼也不能拋開這樣的念頭:這一切是複雜的騙局。舞會快要結束時,阿列克謝大喊大叫著,用手掌拍著大腿和面頰,在一圈拍手助興的人群裡跳起了一段優美的「太太舞」。然後他滿頭大汗、生氣勃勃地擠到米洛沃裡斯基跟前。米洛沃裡斯基敬佩地握了握飛行員的手。密列西耶夫沒有說話,只是用眼睛直視著醫生,在懇求著答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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