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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九


  「請您相信,陸軍部長至少在心裡詛咒他的總參謀長該下地獄了。依我看,公開否認決不是多此一舉。但是陸軍部長只是在茶餘酒後明確地談過自己的看法。再說,有些問題必須慎重,如果引起騷動,會導致無法控制的局面。」

  「不過,這些證據顯然是假的呀,」布洛克說。

  德·諾布瓦先生不作回答。但他聲稱他不贊成亨利·奧爾良親王①在法庭上大吵大鬧:

  「再說,他這樣做只會擾亂法庭,引起騷動,而這種騷動不管從哪方面講都是令人遺憾的。當然啦,我們必須制止反軍國主義的陰謀,但是,我們也不需要由右派挑起的爭鬥。右派非但不鼓動人民愛國,反而利用人民的愛國熱情。謝天謝地,法國不是南美模式的共和國,不需要一個搞軍事政變的將軍。」

  布洛克試圖讓他談談德雷福斯的罪行,預測一下法庭對這場審理之中的民事訴訟會作出怎樣的判決。但他枉費心機。不過,德·諾布瓦先生似乎很樂意對判決的後果談一些細節問題。

  「如果是判刑,」他說,「就很可能被撤銷,因為這場訴訟案的證詞很多,不會沒有可供律師援引的不合法定手續的證詞。關於亨利·奧爾良親王大鬧法庭一事,我還想再說一句,我很懷疑這是不是符合他父親的口味。」

  「您是說夏爾特爾公爵②站到德雷福斯一邊去了?」公爵夫人微笑地問道,但她的眼睛都瞪圓了,臉漲得通紅,鼻子埋在她的點心盤中,露出憤慨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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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奧爾良親王(1867—1901),法國探險家,曾幾次到中亞、東非探險。反對重審德雷福斯案件。
  ②夏爾特爾公爵(1840—1910),亨利·奧爾良親王的父親。


  「絲毫也不。我只是想說,一個家庭中在這方面有一種政治意識。這種意識,我們在可敬可佩的克萊芒蒂納公主①身上看到它登峰造極了,而她的兒子費迪南親王②猶如繼承一份珍貴的遺產那樣把它繼承了下來。保加利亞親王③可不會把埃斯代阿西少校摟在懷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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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克萊芒蒂納公主(1817—1907)出身波旁王朝一支奧爾良家族,法國國王路易-菲利浦的女兒。
  ②費迪南親王(1861—1948),克萊芒蒂納公主的兒子,1887年至1908年為保加利亞親王,1908年至1918年為保加利亞國王。一生野心勃勃,統一保加利亞,促進國家進步。
  ③保加利亞親王即費迪南親王。


  「他寧願摟一個普通士兵,」德·蓋爾芒特夫人咕噥道。她經常和這個保加利亞人在儒安維爾親王府共進晚餐。有一次,他問她是不是愛嫉妒,她回答說:「是的,殿下,我連您的錶帶都嫉妒。」

  「您今晚不去參加德·薩岡夫人的舞會嗎?」德·諾布瓦先生為了結束同布洛克的談話,對德·維爾巴裡西斯夫人說。

  大使不是不喜歡布洛克。他後來不無真誠地同我們談起了他對他的印象,當然這是因為在布洛克的語言中保留著他已拋棄不用的新荷馬風格的痕跡:「他相當有意思,說話文縐縐的,盡用些古詞。他和拉馬丁或讓·巴蒂斯特·盧梭①一樣,動不動就提『九位文藝女神』。這在當代青年中寥寥無幾,即使在上一輩青年中也是屈指可數。我們這些人過去都有些浪漫。」但是,即使他覺得談話人有一種新奇感,他也認為談話的時間太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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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讓·巴蒂斯特·盧梭(1671—1741),法國詩人,著有《大合唱》、《讚美詩》、《頌歌》等詩集,大多以神話為題材。

  「不去,先生,我不再參加舞會了,」德·維爾巴裡西斯夫人露出老年婦女迷人的微笑回答道。「你們呢,都去嗎?這是你們這個年齡做的事,」她繼而又說,眼睛望著她的朋友夏特勒公爵和布洛克。「我也受到邀請啦,」她開玩笑地裝出引以為榮的樣子說,「人家甚至上門來請我呢。」(「人家」是指薩岡公主。)

  「我沒有請柬,」布洛克說,心想德·維爾巴裡西斯夫人可能會送他一張,既然德·薩岡夫人親自登門邀請她,不會把她的一個朋友拒之門外的。

  侯爵夫人毫無反應,布洛克也就不再多說。他還有一件更嚴肅的事要同她商量,他剛才已向她提出要她兩天后再接見他一次。他聽另外兩個年輕人說,他們已退出土家街的小圈子了,他們覺得走進那個沙龍就好象走進了一間磨坊一樣,布洛克想請德·維爾巴裡西斯夫人把他引進王家街的小圈子。

  「薩岡家的人不會是冒充高雅,冒充時髦吧,」他冷嘲熱諷地說。

  「才不呢,他們是最高雅、最時髦的了,」德·阿讓古爾回答說,巴黎的玩笑他全都學會了。

  「那麼,」布洛克半譏笑半正經地說,「這是所謂的一次盛會,一次符合潮流的上流社會的盛會羅!」

  德·維爾巴裡西斯夫人興致勃勃地對德·蓋爾芒特夫人說:

  「真的嗎?薩岡夫人的舞會是上流社會的盛會嗎?」

  「您怎麼來問我呢?」公爵夫人揶揄地回答道,「我還沒有搞清楚上流社會的盛會是怎麼回事呢。況且,我對上流社會的事知道得不多。」

  「啊!我還以為您知道呢,」布洛克說,以為德·蓋爾芒特夫人講的是真話。

  布洛克還是放不下德雷福斯,又向德·諾布瓦先生提出了一大堆問題,德·諾布瓦先生無可奈何,只好回答他說,他的「初步」印象是,迪巴蒂·德·克拉姆上校有點稀裡糊塗,被選來經辦這個案子不很合適,象這樣一件棘手事,沒有極其冷靜的頭腦,高度的判斷力和專門的知識是難以勝任的。

  「我知道社會黨強烈要求判處迪帕蒂上校死刑,立即釋放魔鬼島上的囚徒。但我想,我們還不至於落到這種讓謝羅代爾—裡夏①之流任意淩辱的地步。這個案子至今還沒有理出頭緒。我不說雙方沒有什麼相當卑劣的行徑要掩蓋。我也不想否認,在您那一派中,有些支持德雷福斯的人可能多少有點公心,甚至是一片好心。但是,要知道,好心也會辦壞事!要緊的是,政府給人的印象與其說掌握在左派集團手中,毋寧說俯首聽命於某個御用軍隊,請相信我,這個軍隊已不成其為軍隊。不言而喻,如果再發生意外,重審程序就會開始。後果是明擺著的。要求重審不過是撞進開著的大門,輕而易舉。到那時,政府就該知道要理直氣壯地表明態度了,否則就得放棄它的主要權力。光東拉西扯、不痛不癢地說幾句是不夠的。應該把德雷福斯提交法官審理。這事不費吹灰之力嘛,因為儘管在我們溫和的、喜歡誹謗自己的法國,人人養成了習慣,相信或讓人相信要聽到真實的公正的聲音,必須穿過英吉利海峽,這往往是到達施普雷河②的間接途徑,但是並不是只有柏林才有法官。不過,一旦政府開始行動,您會聽它的話嗎?當它敦促您履行您的公民義務,您會站到它一邊嗎?如果它發出愛國號召,您會裝聾作啞,不回答『到』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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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謝羅代爾—裡夏(1866—1911),法國記者和政治家,社會黨人。
  ②施普雷河為德國河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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