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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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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城山的綠仍很鮮嫩。天守閣正在維修,新塗的外牆白得十分醒目。從北門登上通往主殿的山道,發覺原來鬱鬱蔥蔥的林木吹掉了,立起一座仿佛民俗博物館的嶄新建築物。 從主殿可以俯視整個市容。東面是山西面是海。十年來推進的填海工程蠶食了海灣,如今看上去海似乎小多了。 「好景致啊!」她說。 「一座一無所有的城市,」我不由換上帶有辯解意味的語氣,「領人來也沒什麼地方給人看。」 「哪一座城市都不全是名勝古跡。況且寺院也很有意思。很想見一見你去世的爺爺來著。」 「和你或許對脾性。」 「真的?」 交談中斷。兩人不約而同朝海灣望去。環海的岬角和島上,山櫻這裡那裡開出淡粉色的花。 「一開始半信半疑,以為是編造出來的故事。」稍頃,她坦白似的說道,「畢竟太完美了,太浪漫了。可今天親眼看了墓,有人說實有其事我也只能相信。」 「或者真是巧妙編造也未可知。」 她略一沉吟,抬起淘氣的眼睛:「是啊。」 「百分之百相信可能有危險,包括你的事在內。」 「有時候就連自己也搞不清是夢境還是現實。過去發生的事確實發生了?即使以往熟悉的人,死了很長時間後也好像覺得世上根本不曾有過這樣的人。」 南側登山道沒有像北側那麼進行開發。路依舊又窄又陡,幾乎沒碰見登山人。無論生有苔蘚的石階還是裸露的紅土都一如往昔。往下走了一會兒,發現茂密的灌木叢中露出自己正找的目標。 「怎麼了?」 「繡球花!」 她瞥了一眼,回過頭,似乎想說繡球花就那麼珍奇。 「花期還早著呢。」我輕輕扔下一句,重新啟步,有什麼在心底微微顫抖。走了一程,我說:「這一帶好像沒大變化。」 「常來?」她問。 「不,只一次。」 她終於忍俊不禁:「瞧你,聽語氣好像常來似的。」 「覺得來了好幾次,其實僅僅一次。」 回來路上,我把車往初中方向開去。校門花壇上栽著三色紫羅蘭①。三月都快過去了。 「我念過的初中。」我從車裡簡單介紹一句。 「哦?」她放下車窗,「進去看看好麼?」 久違的校舍看上去髒兮兮的,一副寒傖相。被雨淋得發黑的混凝土預製塊圍牆約略向路這邊傾斜。不知是放春假的關係,還是因為薄暮時分,校園內靜悄悄的。往日每次路過都有棒球部和足球部練習的運動場現在也不見人影。 我們從便門走進裡面。 「好像冷清清的。」我低聲自語。語聲讓我有點恍惚。 「幾年沒來初中了喲!」她發出歡快的聲音,朝遊玩器械那邊一路小跑。 我似乎被甩在了後頭。我在心裡試著說出聲來:這裡兩人常來,在這裡遇見了亞紀……感覺上就像幾十年前的往事,甚至覺得事情仿佛超越時間發生在遙遠的世界裡。現在以浦島太郎②的心情四下看去,校園裡栽的櫻花開得正盛。那時候不曾好好看過櫻花,甚至有無櫻花都沒注意就畢業了。而現在眼前竟有如此嬌美的一排櫻花樹。 當時胸口深處開有一個針紮出的那麼小的洞。它如太空黑洞刹那間將一切吞入其中,四周風景也好流淌的時間也好。被仿佛那般久遠的過去吸盡的亞紀的語聲忽然傳來: 「掃除時間裡,真喜歡擦教室桌子啊。邊擦邊看桌面上的塗鴉——有多少年前畢業的人留下的舊塗鴉、有兩人同打一把傘的圖畫和刻在傘上的姓名,其中也有的內容讓人不忍擦去……」 她就在我耳畔說著,用那令人懷念的、有些羞澀的聲音。那顆溫柔的心哪裡去了呢?蘊含在亞紀這個人身上的那美麗的、善良的、細膩的東西哪裡去了呢?它現在仍像在夜半雪原上行駛的列車那樣沿著以這個世界的基準所無法測量的方位在璀璨的星光下不停地奔跑嗎? 遲早會返回這裡麼?很久以前丟失的東西有時會在一天早上忽然發現它就在原處,以美麗動人的、一如往昔的風姿,甚至比丟失的當時還要新,如同被某個陌生人給小心收藏起來——她的心會這樣重返這裡麼? 我從上衣口袋摸出小玻璃瓶。本來打算終生貼身帶著。但是,那種必要想必是沒有的。這個世界上有開始又有結束。亞紀位於其兩端。我覺得僅這樣就該滿足了。 往運動場一角看去,一個年輕女孩兒正拼命往爬竿上攀登。裙子裡的雙腿挾住爬竿,左右兩手交替上移,身體一點點攀升。天色已經暗了。看著看著,女孩兒的身影即將和運動器械一起隱入蒼茫的暮色。一次我曾從這裡看過亞紀,看過夕暉中在校園一角攀登爬竿的亞紀……至於那記憶是否真實,我已無從知曉。 風吹來,櫻花瓣落了。花瓣飄到腳前。我再次注視手心裡的玻璃瓶。小小的疑念掠過胸際:不會後悔麼?也可能後悔。可是現在落櫻是這般美麗。 我慢慢擰開瓶蓋。往後的事不再想了。我把瓶口朝向天空,筆直伸出胳膊劃了個大大的弧形。白色的骨灰如雪花兒飛向晚空。又一陣風吹來。櫻花瓣翩然飄落。亞紀的骨灰融入花瓣之中,倏忽不見了。 ① 原文為Viola 。 ② 日本民間故事中的主人公。一個叫浦島太郎的漁夫被大海龜馱進龍宮,受到龍公主熱情款待。三年後手拿龍公主給的寶盒返回故鄉。不聽龍公主吩咐打開寶盒一看,裡面冒出一道白煙,自己變成了老頭兒。 -E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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