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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二


  狄恩回答:「她現在變得越來越糟糕了,夥計,動不動就又哭又鬧,不許我出去看望史利姆·蓋爾亞德,我回來晚了就發脾氣。但是我要是待在家裡,她又不跟我說話,總是罵我是個十足的畜生。」他跑上樓去安慰她。我聽見凱米爾哭叫著說,「你是個騙子,你是個騙子,你是個騙子!」趁這個機會,我觀察起他們這幢漂亮的住宅來。這是一幢兩層樓的木屋,座落在一片住宅區之前。這片住宅區正好建在山頂,可以俯視海灣的風光。這套住宅一共有四間房間,三間在樓上,樓下是一間廚房;廚房的門正對鋪著草地的院子,那裡有個水龍頭、廚房後面是貯藏室,狄恩的那雙皮鞋擺在那裡,上面仍然沾著一英寸厚的得克薩斯的泥土,那還是在哈得遜駛過布裡佐斯河的那天晚上沾上的,當然,那輛哈得遜已經沒有了,狄恩沒有能力再支付它的費用,現在他什麼車都沒有了。他們生下了第二個孩子。聽著凱米爾這麼啜泣真是無法容忍。我們實在受不了了,便出去買了啤酒回到廚房。凱米爾終於睡著了,要麼就是瞪著眼睛在黑暗中過了一夜。我不知道出了什麼事,可能是狄恩終於制服了她的吵鬧。

  我上次離開聖弗蘭西斯科之後,狄恩又同瑪麗露混在一起。他用了幾個月的時間在德維沙特羅尋找她的住處,在那裡她每晚換一個海員。他從門縫裡偷偷往裡窺視,可以看到她的床,看到瑪麗露每天早上跟一個男人抱在一起。他跟蹤著她跑遍了全城,想證明她是個婊子。他愛她,想追問她,最後他得到了許多綠貨,這是它在生意中的名稱——綠貨,一種未經加工的大麻——就拼命地吸食起來。

  「第一天,」他說,「我象塊木板似地直挺挺地躺在床上,既不能動,也不能說話,只是兩眼大睜著直視前方。我可以聽見腦子裡嗡嗡作響的聲音,眼前閃動著各種圖像,奇妙無比。第二天,我漸漸有了意識,我所做過的、知道的、讀過的、聽過的和幻想過的一切又重新湧入我的腦海,它被按照一種新的邏輯方式排列起來,因為我什麼也不能想,只感到驚奇和激動、我不住說著『好,好』,只有這樣才能稍稍平靜下來。這些大麻引起的幻覺一直持續到第三天,我才漸漸理解了所發生的一切,我的全部生活也被決定了。我知道我愛瑪麗露;我知道我必須找到我的父親,無論他在哪裡都要挽救他;我知道你是我親密的夥伴;我知道卡羅是多麼偉大;我知道每一個人、每一個地方的所有事情。從第三天開始,我即便醒著的時候跟前也會出現噩夢的情景,它們全部恐怖駭人。因此我躺在床上時常常雙手抱住膝蓋,不停地呻吟著『哦,哦,啊,哦……』,鄰居聽到後找來了醫生。凱米爾已經帶著孩子走了,去投靠她的親戚。所有鄰居都來了,他們走進房間,發現我正躺在床上。索爾,後來我帶了一點毒品跑到瑪麗露的住處,你知道嗎,同樣的事情在這個蠢貨身上發現了——同樣的幻覺,同樣的混亂,同樣的關於生活的最後決定,同樣必須忍受的噩夢和痛苦啊!我知道我太愛她了,真想殺了她。我跑回家,把頭往牆上撞。我去找埃迪·鄧克爾——他已經同蓋拉蒂回到聖弗蘭西斯科——向他詢問我們都認識的一個有槍的傢伙住在什麼地方,然後去那個傢伙那裡拿到了槍,找到瑪麗露的住處。我們從門縫向裡望,看見她正同一個小子在睡覺,不得不退出去轉了一圈。一小時後,我重新回來闖了進去,她獨自一人在家,於是我把槍遞給她,讓她殺了我。她手裡拿著槍過了好長時間。我請她給我買副棺材,她不肯,我說我們兩人之中必須死一個。她說:『不。』我就將頭往牆上撞。夥計,當時我有些瘋了,她會告訴你的,後來她把這些告訴了我。」

  「後來怎樣呢?」

  「那是幾個月以前,你走了以後,她同一個賣舊車的商人結了婚,這個蠢貨的丈夫發誓如果找到我就殺了我。如果需要,我會保護自己殺了他的,但我去了聖昆丁。因為,索爾,還有很多事情要做,為了生活我去了聖昆丁,這就是我的結局。他讓我看他的手,由於興奮我一直沒有注意到,他的手在一次可怕的事故中受了傷。「我打了瑪麗露。那是2月26日晚上6時的時候——準確地說是6時10分。因為我記得1小時20分鐘之後,我就要乘上裝貨的快船——那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面,也是我們最後一次了結了一切。現在,聽我說,我一巴掌打在她的頭上,她倒沒什麼事,事實上她在大笑,我的手指卻斷了。醫生惡狠狠地給我把骨頭接上,這可真不容易,一共用了三塊石膏,我坐在一隻硬板凳上,足足用了23個小時。最後一塊石膏是用釘子穿過我的拇指尖才固定住的。所以,到4月份他們把石膏取下來時,釘子感染了骨頭。我得了骨髓炎,後來又變成慢性,開了一次刀,失敗了。上了一個月石膏的結果,只是把手指尖切下一截來。」

  他解開繃帶給我看,大概有半英寸長的指甲尖都沒了。

  「以後的事情越來越糟。我必須養活凱米爾和艾米,不得不儘快找到工作。在費爾斯通我幹起了修理工,把舊輪胎翻新,然後再把50磅重的輪胎裝到車上,這些能用我那只好手來幹。但是因為經常碰上那只受傷的手,接好的地方又斷了,重新接好以後,又受感染,腫了起來。所以現在只能是我照顧孩子,凱米爾工作,你明白嗎?我成了3A級的神經過敏,無拘無束的莫裡亞蒂現在成了個沒用的窩囊廢。他的妻子每天給他打一針青黴素,因為手指化了膿。他開始自暴自棄。他一個月必須喝60千克佛蘭芒酒,然後每四個小時吃一片藥來平靜酒後的煩躁;他必須不停地吃可待因阿斯匹林才能減輕手指的疼痛;必須到外科醫生那裡去治療腿上因發炎而引起的腫塊;必須早上6點起床,把牙刷乾淨;必須一周兩次去看腳醫接受治療;必須每天晚上喝止咳糖漿;必須不斷地擤鼻子保持清潔,幾年以前他曾經開過一次刀,所以鼻子的功能都衰退了,在他來回晃悠的胳膊上還缺了一隻拇指。唉,在這個世界上我再也不期待還會有幸福和快樂,只想看著可愛的孩子們在太陽底下玩耍。我親愛的,了不起的索爾,見到你我真太高興了,我知道,我知道一切都會好的。明天你就能看見她,我那不尋常的妻子。我那個漂亮的女兒現在自己可以一次站立30秒鐘。她22磅重,29英寸高,我算出來了,她是百分之三十一又四分之一的英國人,百分之二十六又二分之一的愛爾蘭人。百分之二十五的德國人,百分之八又四分之三的荷蘭人,百分之七又二分之一的蘇格蘭人;百分之一百的奇妙的人兒!」他興高采烈地祝賀我寫完了那部書,它已經被出版商接受了。「我們都理解生活,索爾,我們每個人都在漸漸衰老,漸漸理解了一切。你所告訴我的關於你的生活我非常理解,事實上你現在該去找一個真正出類拔萃的姑娘了,你找到以後就去調教,她讓她理解你的心,正象我試過的那樣,這太難了,我那些該死的女人。操:操!操!」他嚷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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