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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六


  在索諾拉,我走進一家商店,店主正和一個身材高大的農場主在櫃檯的另一頭閒聊,於是我又自己拿了一些免費的麵包和奶酪。狄恩聽我一說樂得手舞足蹈。他已經餓壞了,而我們卻再不能花錢來買食物。「好啊,好啊。」狄恩看著那些騎著馬在索諾拉大街上走來走去的農場主,說道:「他們個個都是他媽的百萬富翁,都有幾千頭羊,無數工人,許多房產,銀行裡還有大筆存款。我要是在這附近住的話,准會變成山艾樹林裡的白癡,變成一隻長耳兔,吃樹上的樹葉,去尋找漂亮的牧羊女——嘻一嘻一嘻一嘻!他媽的!」他使勁打了自己一下。「好!對!噢,哎呀!」我們搞不清他正說些什麼。他接過方向盤,駕車穿過得克薩斯剩下的部分,大約有五百英里,汽車一刻不停地在黃昏中駛向埃爾帕索,除了在奧查那時,狄恩停了一下,他脫光衣服,興高采烈地跳下車,在路旁地草地上奔跑。公路上汽車來往奔馳著,都沒有看見他。他跑回汽車,繼續向前開。「現在,索爾、瑪麗露,我讓你們都象我這樣做,把所有衣服都脫光——穿著衣服幹嘛?我要你們都脫光——讓太陽曬曬我們美麗的身體,來呀!」我們迎著太陽一直向西開著,斜陽透過擋風玻璃照射進來,「我們迎著太陽走,快把你的身體袒露出來。」瑪麗露一聲不響地脫下衣服,我也脫了下來,我們三個人都坐在前座上,為了尋找刺激,瑪麗露拿出冷霜,給我們每人抹了一點。不時有卡車從我們身旁駛過,司機從高高的駕駛臺上可以看見一個漂亮的金髮女郎赤身裸體地坐在那裡。旁邊坐著兩個一絲不掛的男人,在他們從我們的後窗中閃過的一瞬間,你能看到他們的車偏離了方向。雪停了,在碧藍的天空下,遼闊而美麗的平原一望無際。不久,我們來到全是橘黃色岩石的佩克斯峽谷。我們跳下車,去看一座古老的印第安廢墟。狄恩仍然一絲不掛,瑪麗露和我都穿上了外衣,我們漫步在這些古老的石頭之間,無所顧忌地叫著笑著,幾個遊客在曠野中瞥見了全身赤裸的狄恩,但是他們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猶豫不決繼續走他們的路。

  快到夢霍思時,我睡著了。狄恩和瑪麗露停下車作起愛來。等我醒過來時,車正向飼爾帕索行駛。瑪麗露爬到後座,我則跳到前座,於是我們繼續前進。

  「得克薩斯的柯林特!」狄恩叫道,他把收音機扭到柯林特電臺。他們每5分鐘播放一張唱片,其他時間則是某個函授中學的商業廣告。「這個節目傳遍了整個西部,」狄恩興奮地說道,「夥計,我在教養院和監獄裡時常常一天到晚收聽這個節目。我們大家都給它寫過信。如果你通過了驗試,就能得到一張郵寄來的中學畢業文憑,當然是仿製的。所有年輕的西部牛仔,無論是誰,都曾經寫信要這個東西,他們收聽的就是現在放的東西。無論你在斯特林、科羅拉多、勒斯科還是懷俄明,不管是什麼地方,只要打開收音機,就能收到得克薩斯的柯林特。他們放的音樂總是鄉下牛仔和墨西哥音樂,這些節目肯定是我們國家有史以來最糟糕的,但誰也拿它沒辦法。他們的廣播覆蓋面積大,把全國都控制起來了。」在柯特破敗的房屋後,我們看到了高高的天線。「啊,夥計,真是一言難盡!」狄恩嚷道,他幾乎要哭出聲來。黃昏時分,汽車開到了埃爾帕索。我們必須搞到點錢買汽油,否則就沒法開到洛杉磯和西海岸。

  我們想盡了一切辦法,在旅行社不斷詢問,但那天晚上沒有一個人要去西部。在旅行社你可以拉幾個乘客,讓他們付點汽油費,這在西部是合法的。有幾個人手裡拎著舊皮箱,形跡可疑地等待著。我們又來到輪船公司汽車站,想說服某人給我們一點錢,也省得他們乘巴士到西部。可是我們都不好意思去問別人,只能愁眉苦臉地徘徊著,外面的天氣還很冷。一個大學生望著肉感的瑪麗露有點動心,興奮得渾身冒出汗來。狄恩和我商量了一下,最後決定我們決不當王八。突然,一個瘋瘋傻傻的年輕人纏上了我們,他才從教養院裡放出來。這個人非要狄恩和他一塊出去喝點啤酒。「來吧,夥計。我們去把誰的腦袋敲碎,把他的錢搶過來。」

  「我贊成,夥計!」狄恩大聲說。他們一塊走了。我有些擔心,但是狄恩只是想同這個小夥子去看看埃爾帕索的街道。尋找點刺激罷了。瑪麗露和我等在車裡,她用雙臂摟住了我。

  我說,「他媽的,露;等我們到了聖弗蘭西斯科再說。」

  「我不管。狄恩遲早會離開我的。」

  「你打算什麼時候回丹佛?」

  「我不知道,我什麼都不在乎。我能和你一起回東部嗎?」

  「我們必須在聖弗蘭西斯科搞些錢。」

  「我可以介紹你到餐館工作。我也可以當女招待。我認識一家旅館。我可以賒帳住在那裡,我們將在一起生活。唉,我太難過了。」

  「你難過什麼?」

  「我對什麼都感到難過,噢,他媽的。我希望狄恩不是象現在這麼瘋就好了。」狄恩踉蹌地回來了,他嘿嘿地傻笑著跳上了汽車。

  「噢,他可真是一個瘋狂的傢伙!我太瞭解他了!我過去認識成千上萬個象他這樣的傢伙。他們全都一樣,他們的腦子就象上了發條的鐘,零件倒是不少,就是沒有時間觀念,沒有時間觀念……」他開足馬力,手握方向盤,飛也似地駛出了埃爾帕索。「我們得去拉幾個乘客。一定得到幾個。啊,我們就這樣快速前進,瞧著點!」他對著一個開車的司機叫嚷著,向他揮了揮手,讓過迎面駛來的一輛汽車,沖出了城市的邊界。河對岸就是華雷茨城的點點燈火,如寶石一般。土地淒涼而乾燥,濟華花上空的星星晶瑩透亮。瑪麗露瞟著狄恩,在他們來回橫跨全國的一路上,她一直這樣用眼角瞟著狄恩——帶著一種悲哀的忿慨的神色,仿佛要割下他的頭藏到密室裡才罷休。她既妒忌又憂傷地愛著這個古怪的男人,這個熱烈、高傲、狂放的男人。他那溫柔的笑容裡,也包含著一股惡毒的妒火,令我不由得毛骨悚然。他們的愛情決不會有什麼結果,這只要看看他那耷拉著下巴的瘦臉以及上面流露出的專斷的神氣就知道。狄恩相信瑪麗露是一個婊子,他還讓我相信他常常出於病態而說謊。然而當她這樣看著他時,那的確是愛情。每當狄恩注意到她在看他,他總是轉過身體,臉上湧出一個虛假的微笑,露出雪白的牙齒,眉毛則調情似地抖動。但是就在一分鐘之前,他還沉醉在苦思冥想之中。於是瑪麗露和我都哈哈大笑起來——狄恩滿不在乎,只是傻乎乎地笑著,仿佛在說,無論如何我們不是在及時行樂嗎?事實也的確如此:

  在埃爾帕索城外,黑暗中,我們看見一個矮小的身影伸著拇指在攔車,這正是我們要找的乘客。我們駛近他的身邊問:「你有多少錢,孩子?」這個孩子沒有錢。他大約17歲,面色蒼白,有些害羞。一隻手先天殘廢,什麼行李也沒有。「他不是很可愛嗎?」狄恩轉過身來,表情認真地對我說,「上來吧,小夥子,我們帶上你。」那孩子看到他成功了,有些興奮。他說他有個姨媽在加利福尼亞的杜拉爾,開了一家雜貨店。我們一到那裡,他就有錢給我們了。狄恩笑得直打滾。這跟在北卡羅來納遇到的傢伙一樣。「好吧,」他叫道,「好吧,我們大家都有姨媽,得了,我們走吧,去看看這條路上所有姨媽、姨父的雜貨店,」我們就這樣搭了一個新乘客,還是個挺不錯的小傢伙。他一句話也不說,只是聽著我們說,狄恩嘮叨了一分鐘之後,他可能意識到他上了一群瘋子的汽車。後來他說他是一路上搭車從阿拉已馬到俄勒岡的,他的家在那裡,我們問他到阿拉巴馬幹什麼。

  「我想去找我姨父。他說他在木材廠為我找了一個工作,但是那個工作沒了,所以我只好回家。」

  「回家,」狄恩說,「回家,好吧,我知道,我們帶你回家,至少可以把你送到聖弗蘭西斯科。」但是我們一點兒錢也沒有了。我靈機一動,我可以到亞利桑那州的塔克遜我的老朋友哈爾·辛漢姆那裡去借5元錢。狄恩立刻說就這麼定了,馬上趕到塔克遜。於是我們行動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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