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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六


  德國步兵還在向前推進。一部分人在炮火下躺倒了,但另一部分人還在向前沖。老式的「T-3」型坦克趕過了前面一道德國散兵線,已經迫近了。德國人左翼的兩門「斐迪南」強擊炮向後退到了林邊,就在那裡開火。我們一時還不能打中它們。

  德國人的散兵線已經不成其為散兵線了,只是一堆堆仍在向前移動的人群以及一個個倒在地上的黑點—一不是被打死就是倒下來的人。成堆的人群越來越少,地上的黑點不斷增多,但那輛德國坦克還在向前沖。

  「你們什麼時候才能把它……」伊林幾乎向炮兵叫喊起來。直到坦克開到距離只有一百米的地方,我們的炮彈才迎頭擊中了它,打在炮塔下部,於是它就在伊林面前燒了起來,擋住了他對戰場的觀察。

  但左右兩邊還是看得很清楚的。德國人有的躺在地上,有的往回奔跑,向樹林那邊逃竄。我們的炮火越打越密了;德國人逃跑著,跌倒了,爬起來再逃,他們已經沒有人射擊了。只有他們的兩門「斐迪南」強擊炮還在射擊。這兩門沒有受損或受損不大的強擊炮在林邊又打了幾發炮彈,就逃進樹林裡去了。

  戰場上硝煙彌漫。田裡的黑麥被炮彈打中後在燃燒,整個田野象綴滿斑點似的躺著一具具屍體。

  伊林爬出塹場,又象戰鬥開始前那樣把兩條腿伸在塹壕裡坐著。他用手帕擦了擦臉上和脖子上的汗水,還用手摸了摸背脊,感到背上也被汗水沾濕了。「這輛坦克沖過來時到底還是怕的,」伊林心裡在嘲笑自己。他站起身來,把營長叫來,命令派人去追蹤德國人;但不要從這片空地上走過去,以防他們從樹林裡射擊,要從空地的左右兩側向樹林裡摸過去,同時準備好大炮瞄準他們。佈置完畢以後,他整了整軍便服,束緊皮帶,把扣子扣在前面一個孔洞裡,才給師部打電話。

  屠瑪年聽了報告。對伊林的行動稱讚了幾句,就馬上擱下聽筒,因為他自己也急於向集團軍司令部報告。伊林打完電話,突然看見了「自由德意志」委員會的那個德國人,原來在這段時間裡,他一直躺在離他二十步左右的地方,和七處的一個中尉在一起。

  「中尉,過來!」

  德國人和中尉一起走了過來。中尉敬了個禮,德國人沒有敬禮。他沒有戴軍帽,頭部用繃帶裹著。他走近後,按照德國人的規矩,嚓的一聲把皮靴後跟靠攏,兩手緊貼褲縫。

  他穿著我們的皮靴和制服,只是沒有武器和肩章。在前線如果不穿我們的制服,那怎麼行呢?

  這個德國人的臉色象紙一樣白,可能是由於他受了傷,也可能是由於看到了剛才所發生的一切景象。

  「根據這一批人的行動來看,我認為是他們高級指揮部裡有人命令他們這樣做的,」伊林說,他沒有考慮措詞;因為他知道這個德國人被俘後在弗拉基米爾的反法西斯學校裡俄語學得不錯。

  「都是些白癡!」德國人怒不可遏地說。他蒼白的臉上的蒼白的嘴唇顫動著,伊林覺得他馬上要哭了!

  「要叫他們投降,不要重蹈覆轍。」伊林把頭轉向躺滿屍體的田野。

  德國人微微點了點頭,表示願意盡力,又重新立正。

  「請您到樹林裡去,想法用話筒把他們的指揮官叫出來,進行說服……如果您願意這樣做,我派人很好掩護您。」

  德國人移動了一下靴後跟,又點了下頭,然後立正。他默默地表示同意:要他做什麼,他就做什麼,正是為了這一點,他儘管受了傷,也不去衛生營。不過同時他感覺到,現在在這裡戰場上,他不能和伊林談話,或者不想和伊林談話,或者兩者兼而有之。

  「派六個自動槍手和一個輕機槍班掩護他們,」伊林指著德國人和中尉,對向他走來的營長命令說。

  營長想要提出不同意見,因為他的人很少,但看了看伊林的臉,就沒有提出來。

  這個營從空地的兩邊包抄過去,慢慢地進入森林。幾分鐘後,這個德國人和中尉帶著自動槍手沿著林邊也過去了。

  「希望不要被打死。」伊林在後面看著他們,為這個德國人擔心。

  第二十八章

  辛佐夫是搭順路的便車去伊林團赴任的。起初他搭作戰處一位同志的汽車到了軍部,然後又坐上路過的車子到達師部。

  屠瑪年到團裡去了,新任師參謀長納索諾夫命令辛佐夫在師部等他。辛佐夫等了他很久,但談話卻很簡短。

  「您現在擔任了團參謀長,同伊林中校一起工作,我希望您不僅要記住自己的義務,而且要記住自己的職權。」

  「我對伊林很瞭解,」辛佐夫說。

  「您瞭解他,但過去他是您的部下,而現在您卻要歸他領導!」

  納索諾夫的話僅止於此,他忍住了,沒把對伊林的看法說出來。

  「彙報每晚十八點交。當然你是知道的,這是統一的規定。」

  納索諾夫也許認為,辛佐夫到團裡來當參謀長是出於阿爾傑米耶夫的安排。實際上這件事阿爾傑米耶夫根本沒有插手。事情很湊巧:鮑依科下過命令,哪個團有空缺就任命辛佐夫到哪個團去當參謀長,伊林團剛巧第一個出現空缺,鮑依科將軍的命令就立即執行了。

  辛佐夫同阿爾傑米耶夫談的卻完全是另一件事。

  昨天,當阿爾傑米耶夫來作戰處同他的新部下見面時,辛佐夫按軍禮報告說:「將軍同志,我有一件私事要找您談。」

  阿爾傑米耶夫用責備的目光朝他看了看,然後說:「等我有空就叫你。」

  當天夜裡阿爾傑米耶夫就把辛佐夫叫來.劈頭第一句話就責怪他說。

  「你自己怎麼不想一想!在我還沒跟大家見面以前,我怎麼能把你派到團裡去!你幹嗎當著大家的面,這麼急不可待地要跟我談?弄得我和你自己都很尷尬。」

  辛佐夫向阿爾傑米耶夫解釋,他為什麼這樣性急,就把瑪莎的事告訴了他。

  阿爾傑米耶夫起先愣住了,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他簡直不敢相信,他認為早已死去的妹妹竟然還可能活著。過了一會兒他才清醒過來,開始問辛佐夫,塔尼雅的情況怎麼樣,傷勢重不重,是不是真的沒有什麼危險,因為他已經從別人那裡聽到了塔尼雅負傷的訊息。當他聽到塔尼雅的傷勢確實不重後,他突然想起他剛接到的一份戰報。這份戰報裡說,他們的友鄰部隊已經逼近格羅德諾,一九四一年他的母親同瑪莎和辛佐夫的女兒就留在這座城市裡。

  「假如她們都還活著,我們就可以重新團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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