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最後一個夏天 | 上頁 下頁
九〇


  當然,可以估比到,他這裡是德方防禦的中心地,他的任務不僅要攻克莫吉廖夫,而且還要儘量把敵人的力量吸引到自己這邊來,這樣南北兩翼的方面軍就能在摧毀對方的防線之後,突入縱深,夾擊敵人,然後在明斯克附近的某地封閉包圍圈。這樣的考慮對集團軍司令來說,不是沒有必要的;你能預見到事態發展的梗概,那麼你就會感到自己肩上的責任更加重大。然而,他畢竟沒有多餘的時間來考慮這些問題。擠不出時間來啊!要擠出時間只好不睡覺。可是睡覺也是需要的。誰能在戰時養成晚上不睡覺的習慣,那他是在欺騙自己。當然,每天的情況不是完全一樣的,但是奇跡到底是不會有的。晚上睡眠不足,白天就得補上。如果睡眠不補足,那麼有一部分工作,就只能迷迷糊糊地去幹。因此,除了萬不得已,晚上六小時睡眠最好要保證,而餘下的時間都用來做工作。這不僅對健康有好處,而且對工作也更有利。這是事實所證明了的。

  謝爾皮林回到集團軍已經有十七天了,在這些日子裡發生了很多事情。在卡累利阿地峽那裡,用了十個晝夜的時間就衝破,並徹底摧毀了曼納林防線和它的三道防禦地帶,昨天又攻佔了維堡。他過去聽人談起蘇芬戰爭的情況,說那時攻佔維堡所花的時間不是十晝夜,而是十個十晝夜——三個多月。回憶起所有這些傳聞,會使你又一次想到:我們畢竟是學會怎樣打仗了。現在,這裡也需要你拿出這種摧毀防線的本領來。

  在西方,盟軍總算在法國登陸了。昨天情報局發表的關於衛國戰爭三周年的總結報道裡也提到他們登陸這件事情,並說這一仗打得很出色,但是他們打了兩個多星期,目前卻還待在那個登陸的科湯坦半島上,還沒有沖到開闊地帶。當然,如果仔細想想,這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就算你在一條小河對岸的什麼地方佔領了一個登陸場,要守住它,你就得花很大的力氣。何況這裡是遠隔重洋啊!誠然他們準備登陸已經不止一年了。他們有足夠的時間來結集「強大的力量」。但是,儘管他們有「強大的力量」,看來,德國人也不會乖乖地束手就擒。德國人要讓盟軍知道德國人的厲害,要讓盟軍知道,要吃掉德國人不是輕而易舉的事。沒關係,讓盟軍再賣點力氣吧。如果盟軍打得過於順利,我們甚至會感到委屈。儘管你祝賀他們獲勝,但同時心裡卻希望讓他們也嘗嘗我們飽嘗過的那種苦頭,哪怕是嘗一點兒也好。

  不過,謝爾皮林沒有時間多考慮這個問題。開頭,他叫辛佐夫拿來一張法國海岸地圖,曾看著地圖研究過,近日來,卻一直沒有功夫。聽說沒有特別的變化,也就算了。

  甚至不久之前他在莫斯科時日夜考慮的那件私事,現在,不知怎的,考慮起來也象病人吃東西那樣有所節制了。有時忍不住要想起來,他就強迫自己擺脫這些念頭。沒什麼,這也是做得到的。事情一多,也就把這些念頭丟開了。

  這些天來,他收到兩封長信,每封都有好幾張信紙,正反兩面都寫得密密麻麻。象這樣的信,他一生之中還從來沒有收到過。這兩封信好象是那次談話的繼續。儘管她和你身處兩地,她卻象坐在你的對面似的,娓娓不倦地向你傾吐你走了之後的種種思念之情。

  這兩封信他都是在深夜,在辦完了所有的事情之後才看的,回信則在一清早,在開始辦理事情之前寫。當然,他信裡寫的並不是他的工作情況。他只寫他還活著,沒生病,同時遵照自己的諾言,堅持作息制度,努力做到每天睡足六個小時,每天堅持做鍛煉鎖骨的體操。

  只消信筆一揮,他就能寫上愛她甚於所有他過去愛過的人之類的話。但是,回想到自己的過去,他的筆就有千斤重,怎麼也不能把這句話寫上去。

  第二封信的末尾寫著軍郵信箱的號碼……「回信寄到這裡。後天我就動身了」。既然她後天就動身,那麼,信還在路上的時候,她已經到了那裡,到了右鄰方面軍的一所醫院裡。她本來就準備到那裡去的,現在果然去了。

  著信的時候,他老是想起她的話:「把我調到您那個集團軍去好嗎?」而他則回答:「不行」。可是他的內心卻非常希望她到這裡來,而不是到那裡去。

  這次回到集團軍之後的十七天裡,他一直非常緊張地工作著,比過去任何時候都緊張。

  在整個戰爭時期裡,他和所有的指揮員一樣,總希望自己能支配的人力、物力比以前多。在戰爭中,你永遠不會感到你的哪一樣東西是多餘的、這次他回到集團軍裡來,集團軍的編制比原先擴大了一倍,他的內心是很激動的。這種激動的心情儘管瞞得過別人,但畢竟瞞不過自己。這麼大的攤子他過去還從來沒有指揮過。只有一次,他在庫爾斯克弧形地帶指揮過八個師,而一般往往只有五、六個師。十三個師,還從未指揮過。為了支援這次進攻,上級給他派來了十二個重炮兵團、一個擔負突破任務的炮兵師、幾個近衛迫擊炮旅和兩個反坦克旅。雖然沒有給他的集團軍配屬機械化軍,但是,現在,在這個集團軍的編制內,除了額定的坦克數量外,到底還是增加了三個坦克旅和兩個自行火炮團。接著,又相繼派來了幾個工兵營、架橋部隊和其它工程部隊,這一切措施反復提醒他,他們必須克服河串障礙。

  在進攻前夕,集團軍這個攤子……請你想像一下吧,這意味著什麼呢?如果不是在戰爭的年月裡,而是在和平環境裡,有什麼可以與它相比的呢?大概,沒有什麼可以與它相比的,因為負責這個成這個任務的過程中,他能減少預計的傷亡而保全一部分人的生命呢,還是讓傷亡的人數超過預計?

  他認為人家對他的這種看法是合情合理的,因為他自己也是這樣看待人家的。他滿腔的熱情,畢生的閱歷,服役三十年來在部隊中、軍事學院裡、戰鬥生活中所獲得的經驗,昔日飽嘗的辛酸和患難,以及他的優良的素質、堅強的意志、對人的無限信任——這一切。他現在都毫無保留地用到這次戰役的準備工作之中。取之於戰爭的一切,又用之於戰爭。

  對將要發動的進攻作好充分準備是指什麼呢?是指能夠突破德國人的陣地、打垮德國人、強渡四條河、攻克莫吉廖夫,並且要在指定的時間內完成這些任務嗎?是的,是要做到這些。但這還不能說是全部。在完成這些任務的同時,還要求在人力和技術裝備方面儘量少受損失。攻入莫吉廖夫時不是筋疲力盡,而應該還有力量,繼續推進。不要有無謂的犧牲,這是泛泛之淪,在戰鬥中,一切都是具體的:同樣的犧牲在一種情況下是無謂的,而在另一種情況下則是必要的。說了「不要有無謂的犧牲」這句話之後,應該有思想和行動跟上去,而不是簡單地要求下面:要愛惜人力。在戰場上光提這樣的要求而不給予任何物質上的支援,那只是空口說白話:你倒說說看,哪一個將軍不說這種話:要愛惜人力!說了這種話之後,如果沒有具體行動,那只有傻瓜才會感激涕零。有哪一個首長會說不要愛惜人力?這樣的首長在全軍也找不到。要做到既獲得勝利又真正地愛惜人力——這就是軍事藝術。

  對人的真正關心,同時也就是對戰事的關心:假如在今天的進攻中,你的部隊受到了可以設法避免的傷亡,那麼,明天還有什麼人跟你一起去打仗呢?假如集團軍在進攻開始之前,裝備了一切可以裝備的東西,這就是對人關心的基礎。在突破地段,在步兵的一背後,每公里將有兩百門火炮按德國人,這就是對人的關心。在突破地段,將有坦克配合步兵衝鋒,這也意味著以此來保全人的生命。保證供應足夠的炮彈,這也是對人的關心,這樣就可以避免不必要的傷亡。據今天的報告,除方面軍的醫院外,集團軍本身已準備了七千六百個床位,這也是生死攸關的大事,就是說,士兵一受傷,就能立即送醫院搶救!同時,我軍還設立了前沿急救站,這也是搶救生命的措施。問題不僅在於彈片打傷了多少人。打傷多少,總歸是多少。而這些打傷的人,在受傷之後經過多少時間才能被送上手術臺,這才是關鍵所在!為了親自瞭解醫療救護工作的準備情況,今天,進攻前最後一天,謝爾皮林一清早又把集團軍衛生部主任叫來,要他當面彙報工作。彙報是他和紮哈羅夫兩個人一起聽的。三天前,他倆共同對工程保證計劃作了幾處修改,今天,對傷員後送計劃也作了幾處修改.

  在德國人設置障礙的地區和佈雷區,要用多少時間,才能打通前進的道路?掃清障礙、開闢通路,用人工爆破呢,還是把裝滿炸藥包的小車推到那裡,然後轟擊整個佈雷區,使這些炸藥包因傳爆而爆炸?這項工作對工兵傷亡的多寡和穿過通路的快慢也能起決定性作用。搶渡河川的情況也是這樣。準備好什麼器材?數量多少?我們渡河的速度越快,付出的代價就越少!

  最後,是對步兵準備進攻所進行的訓練,就是在自己的後方對明天將要投入戰鬥的戰士進行過的一個半月的訓練。訓練得好不好,關係到進攻能否成功。如果緊跟火網前進,那就不會遭受重大的傷亡。如果趕不上火網,臥倒了——一錯過時機,頭就再也抬不起來了!在這次與實戰條件相仿的強渡河川和在火網掩護下衝鋒的訓練中,由於彈著點過近而犧牲了四人、傷了二十個人;儘管這是令人非常痛心的事,但是付出這些傷亡的代價也是為了確保今後不再遭受十分巨大的傷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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