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最後一個夏天 | 上頁 下頁 |
四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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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以後,他又打了一次電話給阿爾傑米耶夫的妻子。一天內他已給她打了三次電話,都沒人接。這次也沒人接電話。 「無論如何應該去走一趟,把信投在信箱裡,以後再打電話去。也許她突然到什麼地方去了,誰知道她……」一刹那間,辛佐夫饒有興趣地想到了娜佳。「儘管他們在學校裡一起讀書時她對阿爾傑米耶夫百般折磨,儘管後來她同他分道揚鑣,各自東西,可最後她終於回到了他身邊。他達到了自己的目的。當時他們都只有十七、八歲,現在她跟阿爾傑米耶夫一樣,已經有三十二歲了,至少也有三十一歲了……」 好象沒有癒合的傷口碰在堅硬的尖角上一樣,辛佐夫又回憶起他和塔尼雅度過的最幸福的一個夜晚。她患傷寒症痊癒後回到前線,找到了他。她整夜都不想睡,含著笑,向他訴說在這以前沒來得及告訴他的自己生活中的一切瑣事。在說笑中,她突然講到她怎樣認識了娜佳和她的母親,講到她在她們家裡用手槍嚇唬一個投機分子,當時他正在同娜佳的母親分走私運來的砂糖。她說娜佳倒是個好女人。那時,辛佐夫沒同她爭論——在那個夜晚,幹嗎要爭論呢。這是在六月底,庫爾斯克會戰開始前一星期的事…… 辛佐夫走出電報大樓,沿高爾基大街向下走去,不時把手舉向軍帽帽檐,向迎面走來的軍人致敬或回答他們的敬禮。莫斯科的軍人很多,從清晨起他就覺察到這一點。戰爭規模很大,從前線到後方或從前線到前線,很多人都要路過莫斯科。辛佐夫這一整天都感覺到這場戰爭的巨大規模,在傳達室等候的時候,他有這樣的感覺,在各局、各處來回奔走的時候,也有這樣的感覺。 一個因公從前線來到莫斯科的前方少校,感覺到自己在這兒莫斯科只是這場戰爭中的一粒沙子。沒有一個人耽擱他的公事,相反,大家都對他很和氣,甚至用尊敬的目光著著他胸前掛著的四枚戰功勳章和7枚獎章——保衛莫斯科和斯大林格勒的獎章,以及六條負傷標誌——三條金色的標誌表示三次重傷,三條紅色的標誌表示三次輕傷。但是,他來辦的事,充其量不過是這架戰爭機器在每天的運轉中必須要辦的成千上萬件例行公事中的一件。這架機器指揮著十一條正在作戰的戰線和兩條尚未開戰的戰線——外高加索戰線和遠東戰線、十個軍區以及交通運輸、通信聯絡、幾千所軍醫院和不計其數的其他各種機關部門。莫斯科街道上軍人眾多,只不過是這架戰爭機器的強大威力和巨大規模在日常生活中的反映。 辛佐夫走到高爾基大街最低的地方,穿過馬路,沿著對面的人行道向上走去。根據門牌號碼來看,娜佳應該住在這兒右邊的第二幢大樓裡。 他停住腳步。這塊熟悉的地方勾起了他的回憶,使他想起了四一年十月的情景。他最後一次經過這兒時,十月已經過去,那是一個刮著暴風雪的十一月的早晨,他站在隊伍裡去接受檢閱。那個早晨留在他記憶中的並不是街上的房屋,而是沿著整條高爾基大街一輛接著一輛排列成行的坦克。然而,十月十六日那一天他記得的恰恰是房屋和其他細節:打碎了玻璃的公用電話室以及沒有聽筒的隨風擺動的電線,從窗戶裡拋出來的燒焦了的紙片,用沙袋嚴密地堵著的商店櫥窗。現在沙袋不見了,櫥窗玻璃完整無損,擦得乾乾淨淨,可以看到裡面熙熙攘攘的人群。 他站定後,發覺有一個從他身旁走過的人用好奇的目光匆匆地掃視了他一下。這個人身材矮小,生著一頭火紅色的頭髮,身上穿著象他的頭髮一樣火紅色的衣服,胸前掛著一條打細結的花領帶。辛佐夫感到這人似曾相識,但他仍舊站在那兒,望著商店櫥窗裡面的人群。這時,那個人驀地出現在他的面前。 「營一營一營長,您好!」這個人說「營長」兩個字時口吃得厲害,所以辛佐夫馬上就記起來,他在哪兒見到過這個火紅頭髮的口吃者——去年一月間,在斯大林格勒冬季進攻的頭幾個晝夜裡,這個人曾和柳辛一起到過他的營裡。 「我是古爾斯基,」火紅頭髮的人說。「假如我沒搞一搞錯的話,我到過您的營,就在一三七·二高地,您超一超過命令向您提出的要求,可以說是根一根據您自己的意願,把這一這個高地拿了下來。所以我記住了。沒一沒認錯吧?」 他向辛佐夫伸出了長著火紅色汗毛、佈滿斑點的手。 「沒認錯,是我,」辛佐夫說。 「能在這個不一不適宜於步一步兵營長們長一長期生存的人一人世間看到您,我很高興,」古爾斯基說。「一般說來,能再次看到熟人,我總感到高興。這種機會不是常一帶有的,因為我由一由於職一職務的關係,行蹤不定,今天在這兒,明天在那兒。您在莫斯科做一做些什麼?」 「短時間出差。明天就要回前線。」 「如果不是秘密的話,請問是哪一哪一條戰線?」 辛佐夫說出了自己所在的戰線。 「瞧您跑一跑到哪兒去了。我最一最近幾個月可一直待在莫斯科。儘管我沒有受過完一完全的中等教育,編輯卻硬要我去寫一寫俄羅斯軍官史的專一專欄文章。您也一也許已經看到了吧?」 「頭兩篇我看過了。但我沒想到是您,我以為是跟您同姓的哪一位老軍官寫的。」 「很遺憾,由一由於根一根本不適宜服軍役的緣一緣故,我直到現在還不屬軍一軍官階層。」古爾斯基用手指點點自己的厚得象瓶底一樣的眼鏡。「仍一仍舊是一個沒一沒受過訓練的非軍事人員。從一從家庭出一出身來說,我和斯大林同一同志一樣,是鞋匠的兒子。」 辛佐夫忍不住要發笑。他當然記得,根據傳記記載,斯大林是鞋匠的兒子,但在戰爭進行了三年後的今天,還提這件事未免有點不倫不類。 「用一用過膳嗎?」 「還沒有,」辛佐夫聽到他用這種不尋常的方式來表達最平常的意思,又不禁啞然失笑。 「您有一有什麼個人計一計劃嗎?」 「可以說沒有,只有一封信要去投入信箱,就在附近的一幢房子裡……」辛佐夫指了指離他們站著的地方不遠的一幢大樓。 「您去投信,」古爾斯基說,「我等一等您。我請您賞一賞光去用餐。也就是說,吃一頓非正式的便一便飯。」 他說話咬文嚼字,好象是在套用他的有關俄羅斯軍官吏的文章中的詞語。所以辛佐夫又笑了笑。 「去哪兒吃飯?」 「這得由一由我來決一決定了。今一今天輪到我請客,以答謝您在斯大林格勒的盛情邀請。」 「我好象記不得我們請您吃過飯。」 「您不一不記得,我可記一記得你們的犧—罐頭豬肉麥一麥片湯和雙一雙份食用酒精。酒是你們團一團的政治副團長讓給我喝的。他怎一怎麼樣,還健一健在嗎?」 「犧牲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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