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最後一個夏天 | 上頁 下頁
四五


  他想起塔尼雅去年對他講過的塔什幹人的生活情況,心裡更加為她擔憂起來:「究竟出了什麼事?為什麼不來信?」他離開電報局的大廳,走進了電話總局大廳。除了打加急電報以外,他還想試試用電話傳呼,讓她們在塔什幹的電話局裡跟他通話。

  大廳裡密密層層地擠滿了人;這兒的情景頓時使人想到,戰爭使多少人妻離子散啊!人們互相擁擠著慢慢移動,有的人站在牆邊或坐在椅子、長凳和窗臺上。每當擴音喇叭發出沙啞的聲音,招呼人進通話間聽電話的時候,人群中就有人警覺起來,但另一些人也許從昨天晚上起就已開始等候了,因而擠在一起打著瞌睡。

  辛佐夫擠了半個鐘點,才擠到窗口跟前。人家告訴他,塔什幹的線路壞了,即使修復,也要到二十四點以後,也就是塔什幹時間半夜三點以後,才接受新的預約。但是,在塔什幹,誰會半夜三更去找她們,叫她們到電話局去接電話呢?

  他在窗口又站了一會兒,這時人們推推搡搡地湧上來,把辛佐夫擠到了一邊,他就向出口走去。

  大廳牆上的時鐘指著六點四十五分。他從軍便服口袋裡掏出表來,拔快了兩分鐘。過去他把表戴在手上,但是,現在如果把表戴在右手上,那就得用左手的假指去扣錶帶——實在太費事了!

  如果仍舊把它戴在左手上,那也不方便:必須把表戴在裝假指的皮帶上。

  該是到阿爾漢格爾斯科耶療養院去見謝爾皮林的時候了。路上花四十分鐘就夠了,但應該留有餘地。

  辛佐夫把表放進口袋,記起了阿爾傑米耶夫的信,於是他取出信,看了看地址:高爾基大街四號六室,就在這兒附近,電報局的對面。

  信封上沒寫姓,只有地址、電話號碼和名字、父名:娜傑日達·阿曆克賽耶芙娜。早先他也看過信封,但直到現在才想到為什麼信封上沒寫姓。

  這可能是由於她嫁給阿爾傑米耶夫後沒有改姓。雖然柯賽廖夫早已死去,但是他的名字人們還記得,從西班牙戰爭起他就聞名了。因此,她沒有改姓。而阿爾傑米耶夫出於自尊心,不願意在信封上寫別人的姓。原因很簡單。

  辛佐夫走到公用電話跟前,按信封上的號碼撥了號:他決定一清早就打電話告訴她,他給她帶來了丈夫的信。

  聽筒裡連續響起了長長的鈴聲。他數到十,就掛上了聽筒。也許,那邊房子裡的人還在睡覺呢。

  辛佐夫到達阿爾漢格爾斯科耶療養院的時間要比預計的早。他從登記處打聽到了謝爾皮林中將住的大樓和病房,就穿過花園,來到大樓前,時間才八點缺一刻。在集團軍司令部裡,大家都知道司令總是在六點正按時起床的,但在這兒療養期間怎麼樣,誰知道他……既然命令你八點鐘到,就沒必要早去。

  辛佐夫在林蔭道盡頭的一張長凳上坐了下來,解開軍用背包,又檢查了一下包裡裝的東西,然後重新扣好背包.心裡盤算著,如要申請歸隊,應該今天直接跟司令談:不會有比這更方便的機會了。

  他看了看表——還要等十分鐘。但是當他把表放回口袋時,看到謝爾皮林從大樓裡走了出來。謝爾皮林身上穿著藍色滑雪衣,腳上穿著便鞋,站在臺階上。

  他對著太陽心滿意足地眯起眼睛,一會兒手心向下,手臂向兩邊伸開,一會兒握緊拳頭,把手彎向肩膀——他大概為自己能夠做這樣的動作而感到高興。

  後來,他張開眼睛,看見了走到他眼前、現在離他只有五步遠的辛佐夫.

  「瞧,」他幾乎沒有流露出半點詫異的神色,走下了臺階。

  「司令同志……」辛佐夫按規定報告了自己的身分,說明奉誰之命來到這裡,然後動手解軍用背包的皮帶,準備取信。

  但謝爾皮林制止了他:「等一會兒給吧。首先得向你問好。」他用力握了握辛佐夫的手,把辛佐夫的手指捏得隱隱作痛——他開了個玩笑,藉以表明他已經恢復了健康。鬆開手後,他自己也笑了起來。「我們就在這兒長凳上坐下吧。離開太陽很可借。你瞧,今天的太陽多好啊!正在恢復健康的人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對什麼都感到高興,有時甚至莫名其妙地高興起來。」

  謝爾皮林沒戴上眼鏡就看起信來,只是把信紙拿得離眼睛遠一些。辛佐夫坐在司令旁邊,從側面看著他,感到他現在比在前線時顯得年輕。他穿著藍色滑雪衣,好象一個足球教練或拳擊教練:人雖瘦,但筋骨結實,短上衣下面的肌肉隱約可見。

  謝爾皮林把鮑依科的信看了一遍,紮哈羅夫的信看了兩遍。看完第二遍,他皺起眉頭,沉吟片刻,然後轉身問辛佐夫:「有鉛筆嗎?」

  辛佐夫把鉛筆遞給他,把軍用背包放在他的膝蓋上,便於司令在公文袋上簽字。

  謝爾皮林簽了字,注明了簽收日期和時間,然後把公文袋還給辛佐夫,信仍舊拿在自己手裡。

  「帶地圖嗎?」

  「帶著。」

  「那我們進小屋去,聽你彙報形勢。」

  司令的「小屋」寬敞雅致,裡面放著一張鍍鎳的床、一隻鑲鏡子的衣櫥和幾把套著帆布套的椅子。房間中央是一張鋪著長毛絨臺布的圓桌,上面放著一疊書和一隻盛水的細頸玻璃瓶。

  謝爾皮林朝桌子擺了擺頭,表示彙報用的地圖應該攤在這兒,接著自己捧起書,放到窗臺上。辛佐夫把細頸瓶搬到床邊的小櫃上,再把桌上的長毛絨臺布拿掉。謝爾皮林回到桌子跟前,想動手幫他,但辛佐夫迅速地收起臺布,把它一卷,搭在椅子背上。在旁觀者看來用殘廢的手難做的活兒,對他來說實際上並不難,倒是那些誰也不會留意的小事,例如要扣上軍便服右邊抽口上的兩顆紐扣等等,他反而感到難對付。

  辛佐夫攤開地圖,開始報告形勢。他用鉛筆打著淡淡的記號,以便報告完畢後能用橡皮擦掉。地圖上既沒有標明敵我前沿,也沒有注出第一梯隊、第二梯隊、指揮所、後勤部隊和射擊陣地,憑這種地圖彙報形勢,需要很強的記憶力。辛佐夫力求做得盡善盡美,不出一點差錯,雖然他明白,眼前對謝爾皮林來說,重要的不是射擊陣地的輪廓或各指揮所的小旗,而是透過所有這一切細節逐漸呈現在他面前的另外的東西。對謝爾皮林來說,重要的是他看到他的集團軍駐紮在一個狹窄的地段內,前沿只有兩個師,四個師留在縱深地帶,根據這些情況來判斷,可以預料,方面軍的主攻地段就在這兒,在他的集團軍駐地內。假如他的集團軍處於助攻方向,那就未必會把這麼狹窄的地段劃作它的駐地,井把它所屬的師作這樣的縱深梯次配備。

  辛佐夫喘了一口氣,用鉛筆在地圖上面劃了一個圈,但筆尖沒觸及地圖。這個圈子離前線約摸三十公里,包括一片樹林和幾個居民點。

  「鮑依科將軍命令我向您報告,有一個步兵軍正開進我們這一地段,這個軍已經劃入我們集團軍的編制。」

  「這個情況你一開頭就該說了!是哪個軍?軍長是誰?」謝爾皮林高興地問。

  從他的臉部表情看來,他聽到這個軍的消息非常高興:既然又給了他一個軍,那麼,他的集團軍將擔任主攻任務,是確定無疑的了。

  「我不知道,司令同志。」

  「即便這樣,我也得感謝你,」謝爾皮林仍舊高興地說。「把地圖折起來留給我。」

  辛佐夫折好地圖,從軍用背包裡取出戰地記事冊。

  「請簽字,司令同志。」

  謝爾皮林簽了字,把鉛筆扔在桌子上,在房間裡踱起步來,仿佛他不知道現在自己該做些什麼,也不知道該如何打發站在他面前的辛佐夫。後來,他停住腳步,問道:「你吃過早飯嗎?可別說謊!」

  他聽到辛佐夫還沒吃早飯,就說,別的不能保證,但可以請他吃乳酪和麥米粥。其他問題,待吃飽了肚子後再說。

  「走吧。不過先讓我拿條毛巾,吃過早飯我馬上得去治療,你在花園裡待一會兒,好好思考一番,問題多著呢!」

  他從床架上取了毛巾,把它搭在肩膀上,問道:「你來莫斯科還有其他附帶任務嗎?他們不可能不給!鮑依科將軍不是那種人……」

  辛佐夫沒來得及回答,門打開了。一個身穿白罩衫的高高的女人——大概是醫生——走了進來。她象首長對下級一樣,嚴厲地問謝爾皮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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