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最後一個夏天 | 上頁 下頁
三八


  「不是整個白俄羅斯,」紮瓦裡欣說。「應該說是半個白俄羅斯。一半土地在德國人腳下,另一半是蘇維埃政權——遊擊隊的天下。」

  「我看,你們這些政工人員的計算方法未免太浮誇了,」伊林說。「難道在戰爭中能把一半土地看作半個國家嗎?德國人為進行戰爭所必需的一切首要因素——一城市、車站、交通要道,在幾乎整個白俄羅斯,至今還被德國人的魔爪牢牢控制著!為什麼要言過其實,說成半個白俄羅斯!好象我們只剩下一半事情要做了。至於遊擊隊的功績,誰也不想抹煞。這兒有遊擊隊……要是到處都有這樣的遊擊隊……」伊林沒把話說完,笑了一下。「兩星期以前,我們這兒抓到了一個『舌頭』。在移交給偵察兵之前,我同他談了幾句,實踐一下德語。他是個二級下士,年紀已經不輕了。他對這兒的遊擊隊評價可高呢!整個冬天和春天,他都在明斯克和巴拉諾維齊一帶守衛鐵路線。後來他犯了錯誤,被派到了火線。他來到火線,擺脫了遊擊隊以後,你可知道他有多麼高興?真安靜!So gut,soruhig,so eine Stille!他說,在那邊,在後方,不好——Schlecht!Sehr schlecht! Jede Nacht Sprengungen, Uberfalle, Schusse……總之,每天夜裡有緊急指況!他說,在前線,卻非常安靜!只是他不走運,大便不是時候,也找錯了地方!當然,我們這兒也不是完全平靜無事的。五天前的一個夜裡—一我們打過報告,也許你也看到過。—一我們觀察到在我們正前方的德國人那兒,發生了一起猛烈的爆炸:在泥炭沼澤地帶,一座窄軌鐵路的橋樑完蛋了!是誰幹的呢?是遊擊隊,不會是別人!這又是在什麼地方呢?就在貼近火線的地方。怎麼能不給他們以應有的評價呢?」伊林重複了一下,藉以表明他同紮瓦裡欣的爭論,其用意並不在於要貶低遊擊隊的功績。

  (德語:多麼好,多麼寧靜,多麼安逸啊!——譯者。)

  (德語:不好,很不好!每夜都有爆炸、偷襲和射擊……——譯者。)

  「可以進來嗎?」

  一個身材矮小、辛佐夫感到眼熟的大尉走進屋裡,隨手關上了門。

  「您說吧,」伊林停了半晌說。

  「您說過,要我弄清情況後馬上向您報告,」大尉說。「衛生營外科主治醫生否定了原來的結論。他斷然否定了!他建議進一步調查。詳細情況我明天早晨再報告。現在我要去睡覺了。」

  「他否定了?真奇怪!」伊林驚奇地搖了搖頭。

  「怎麼,這不好嗎?」紮瓦裡欣問道。

  「不,這很好.甚至叫人難以相信。」伊林著了大尉一眼。「你到哪兒去睡覺?既然來了,就跟我們一起喝茶吧。瞧,辛佐夫來了,我們在請他吃晚飯。」

  大尉沒回答什麼,脫掉軍大衣,摘下船形帽,往釘子上掛好後,從口袋裡掏出一把梳子,先梳了梳散亂而稀疏的頭髮,然後走近桌子。在他這樣做的時候,辛佐夫終於想起他是誰來了。

  進來的大尉是原先的特工處駐國特派員葉甫格拉福夫上尉,辛佐夫在斯大林格勒接任營長的第一天就碰到了他,後來還經常在營裡看到他,特別是在最初的一段時間裡。

  「怎麼樣,為他幹一杯吧?」等葉甫格拉福夫在桌子邊坐下後。紮瓦裡欣指了指辛佐夫問。

  葉甫格拉福夫點點頭,於是紮瓦裡欣就往杯子裡斟伏特加:給他倒得滿一些,給自己和辛佐夫倒很少一些——因為已是第二次乾杯了。

  「在團長的准許下,再一次祝你健康,」紮瓦裡欣說著,同辛佐夫碰了碰杯。葉甫格拉福夫點點頭,也跟辛佐夫碰了碰杯,然後一飲而盡。接著,他吃了一點菜,問辛佐夫:「在作戰處嗎?」

  「對。」

  「有人通知我,」 葉甫格拉福夫說,「集團軍作戰處有一位軍官上我們這兒來了,只是沒說出您的名字。」

  「這麼說來,你手下的人工作還做得不夠?」紮瓦裡欣笑了起來。

  「這跟我手下的人有什麼相干?」葉甫格拉福夫說。「傳令兵庫圖耶夫說,你們這裡有客。我決不定進來好還是不進來好。後來我想,既然答應立即向團長彙報,就決定進來了。」

  「您一直在這個團裡嗎?」辛佐夫問。

  「他離開我們到哪兒去呢?」紮瓦裡欣說。「我們同他之間的關係仍舊象你在這兒時一樣。我們跟他沒發生過糾葛,他也沒給我們添過麻煩。過去是特派員,現在是一級特派員。一年半之內增加了一顆星——就這麼一些變化。」

  「對我們來說,要給我們增加些什麼的話,總要考慮三番五次,」葉甫格拉福夫說。「要是按照火線上通行的慣例給我晉級的話,我早已是中校了。如果是中校,那麼根據軍銜早就把我調到師部或軍部去了。誰來待在你們團裡呢?」

  「你發什麼牢騷?你跟我們搞熟了。」

  「是搞熟了,這一點我聽說過兩回了。但不是從你們嘴裡聽到的。」

  「你怎麼啦——帶來了好消息,自己卻悶悶不樂?」紮瓦裡欣問。

  「人家差一點被平白無故地這交軍事法庭,這有什麼可高興的?」

  葉甫格拉福夫用遲疑的眼光看了看一直沒開口的伊林,然後又看了看辛佐夫:現在就當著辛佐夫的面把瞭解到的情況說出來,還是留待明天再說?

  「現在就說吧,」伊林說。「這樣,明天頭腦可以清醒些。」

  葉甫格拉福夫又看了辛佐夫一眼,開始敘述一樁罕見的事件。

  有一個剛從軍校畢業派到團裡來的中尉,在他開始服役後的第三天早晨,跑到衛生連去,說他的左手掌被子彈打穿了。他要求儘快地給他包紮,讓他回去,他說要留在連隊裡。關於受傷的經過,他說,他在天亮之前爬上了塹壕的胸牆,向德國人那邊瞭望,他的手突然給擊中了。

  起初,一切似乎都很清楚:左手受傷,子彈穿過掌心,傷口邊緣有燒傷的痕跡——一顯然是用槍頂著手或者貼近手打的——這是故意槍傷自已!他說要留在連隊裡,這是為了要避免嫌疑;但他不知道,現行制度規定,只要有一點自傷的嫌疑就必須立即上報。

  只有一個問題無法解釋:一個以優良的成績剛從軍校畢業,做夢也想儘快上前線,擔心會趕不上打仗的中尉怎麼會幹出這種卑鄙的勾當來?

  怎麼會幹出這種醜事來的?中尉在回答葉甫格拉福夫的問題時,始終堅持自己的說法,由於人家不相信他而難過得流眼淚,而且他似乎壓根兒還不知道他已經被拘押,仍舊要求回連隊——他說,傷勢不重,不住院也能對付過去。

  他被押送到衛生營去作鑒定。

  外科主治醫生花了很長時間檢查傷口,並要中尉把他被德國人打傷的經過情況重新講述一遍。主治醫生沒打斷他的話,聽完之後,只留下葉甫格拉福夫一個人的時候,說出了自己的檢查結論:他認為中尉所說的完全是實話。子彈並非象衛生連所說的那樣,是他用自己的武器打的,子彈是從步槍裡打出來的,而且不是頂著手打的。這顆子彈是從遠處飛來的,看來是一顆彈頭含磷的試射彈,因此子彈打進去的傷口有類似燒傷的痕跡,而且頂著身子開槍時一般都會留下的火藥末和硝煙的痕跡也找不到。

  他說,他記得過去有過這樣的一次事例,因此也可能有第二次。至於子彈恰好射中手掌——這無非是戰爭的惡作劇!可能由於他年輕力壯,勁兒沒地方使,正在張開手臂舒展舒展身子——子彈就冷不防穿進了他的手掌。如果要找的話,也許還能在什麼地方找到這顆子彈。

  「著手進一步調查了嗎?」伊林聽他說完後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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