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最後一個夏天 | 上頁 下頁 |
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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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戰爭中會發生各種各樣的情況。必須有非常堅強的性格,才能夠意識到自己的集團軍所擔負的默默無聞的勞動是必不可少的,並且不對友鄰部隊感到憤憤不平。如果把目光 於自己的界線以內,如果對左右友鄰部隊的情況漠不關心——一管它們是死是活!——那麼你還不能算是集團軍司令,只能算是一個受過高等軍事教育的市儈。當然,在大合唱中有時會情不自禁地想獨自引吭高歌,好讓大家都聽到你的聲音!然而在戰爭中現在很少獨唱,而且指揮很嚴格。不過這也很好,這就是說,戰爭走上了自己的軌道。 沒有參加過戰爭的人也許會感到這種說法有點古怪:戰爭是不是走上了自己的軌道。好象戰爭還會有什麼軌道似的。不過謝爾皮林心裡正是這樣想的。 一想到即將到來的夏季攻勢,他就記起了將在十天以後召開的醫務會議。他不由得摸了模自己的鎖骨,心裡思忖著:「醫生說,長得很好,再好沒有了。的確,兒乎一點也不覺得疼。不過手還不能揮動自如。」 他想從病床上站起來,雙手小心地作了醫療體操中的幾節動作。然後把左手捏緊、放鬆,一連試了幾次。手仍然感到麻木,而手指象被針刺一樣痛。 但總的說來,他感到比來的時候已經好多了。頭已經不痛了,不再常常驚醒。而最初的時候,由於做到著非常逼真的困人的惡夢,每夜總要醒四、五次。 在戰場上可以說只考慮到精神,而肉體是沒有時間去考慮的。他的肉體有時坐在吉普車裡,有時在塹壕裡走來走去,有時看地圖,有時打電話,一晝夜匆匆忙忙地吃兩頓飯,夜裡盡可能沉沉地睡一覺,再在顛簸的吉普車裡打一兩個鐘點磕睡。它默默地幹著向他要求的一切。可是在這裡,在阿爾漢格爾斯科耶療養院,醫生一下子又是怎麼說的呢?不久,在發生車禍以前,他認為自己完全健康,可是照醫生的說法,他全身都是病。他不想爭論,醫生怎麼吩咐就怎麼辦:打針就打針,浴療就浴療,做操也好,電療也好,叫做什麼就做什麼。既然全身都是病,那就徹底治療吧。 他把治病看作工作,這樣就比較容易忍受離開自己集團軍的痛苦。為了不妨礙治療,他甚至把需要乘車到莫斯科去的幾次拜訪也取消了。從一開始到現在,只有一個例外,就是跟兒媳婦見了幾次面,在她的休假日,她在午休時間以後帶了孫女兒到阿爾漢格爾斯科耶療養院來看他。 他看了看表,走出房間,到了花園裡。副官遲到了十五分鐘。 「她們出了什麼事?也許孫女兒病了吧?」他心裡想,但幾乎同時就看見自己的副官葉弗斯吉格涅耶夫沿著林蔭道向療養院大樓走來。 葉弗斯吉格涅耶夫好象在想什麼心事,突然看到了謝爾皮林,臉上露出了驚慌的神色。 「她們出了什麼事?」謝爾皮林問。 「安娜·彼得羅芙娜不來了……」副官臉上仍舊帶著驚慌的神色。 「怎麼不來了?為什麼?」 「這是給您的便條。」 副官走上一步,把提在手掌裡的便條交給謝爾皮林。 在半張方格練習本紙上寫著:「您好,爸爸!我沒有來,請您原諒。我不能來,我不好意思見您的面。一切情況由阿納托利面告。安尼雅。」 「既然她托你轉告,那麼你就講吧。」謝爾皮林慢吞吞地把目光從便條上抬起來,看著仍舊站在他面前的副官。 副官站著一言不發。在他帶有稚氣的和善的圓臉上,露出一種感到難以啟齒的惶恐。 「你怎麼不說話?」謝爾皮林不耐煩地提高嗓子說。他一生中已經養成一種習慣:反正不幸的消息遲早總要知道的,倒不如早些知道好。「她們出了什麼事故?」 他聽到的回答完全出乎意料之外,而且由於和他心裡所想的對不上號,因此顯得有點兒可笑:「我跟安娜·彼得羅芙娜結合了。我勸過她,可她說,現在不敢來見您。」 「你勸過她什麼?」謝爾皮林仍舊用開始時那種嚴厲的語調問,等到問出了口,才明白過來:葉弗斯吉格涅耶夫勸她一起前來說明情況,但她不願意,叫他一個人來。 副官仍舊筆直地站著,可是,讓他繼續保持「立正」姿勢談這方面的事情,是不方便的。 「讓我們在長椅上坐下來吧,」謝爾皮林說。坐下以後,又補充了一句:「把制帽脫下。」 副官脫下制帽,掏出一塊手帕,擦了擦額上的汗珠。 「現在你說明一下。既然是叫你說明的。結合是什麼意思,什麼時候結合的?」 「結合是什麼意思」,這當然是一個愚蠢的問題。這還能有什麼別的意思?結合就是結合。而如果想問,他們有幾分真情實意,這也是多餘的。這從副官的臉上就可以非常明顯地看出來。 「昨天結合的。」副官順從地回答。他松了一口氣,接著又是長長的沉默。 「你是素來不喜歡多說話的,這我知道,」謝爾皮林說。「但總得給我說個明白,我怎麼也沒有料到你竟會這樣報告。你也得設身處地地替我想一想。」 謝爾皮林意識到自己的處境尷尬,不由得發出一聲苦笑,但副官把他的苦笑當作是生氣的表示,因而越發不知所措。 說明什麼呢?對司令說,他們兩人一起去看電影,很晚才回去,在她家門口告別時,兩人都感覺到,這件事遲早總會發發生,但在這以後,他們還是盡一切力量克制了兩個星期——難道說這些嗎?對司令說,在這件事上他是無辜的,因為昨天是她首先摟住他的脖子,一動不動地靠在他身上,由於感到已經身不由主而哀哀 泣,後來又是她首先吻他——難道這樣說明嗎?對司令說,在這件事上他是無辜的,如果是他讓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終究不能推 責任,那麼,他之所以這樣,因為這正是他所希望的——難道這樣說明嗎?他沉默了好久,最後只是說了他此刻心中的感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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