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最後的莫希幹人 | 上頁 下頁
一二三


  可是,這些純樸的森林居民,和偶然來到這兒的這幾個陌生人之間,在這種共同的患難中建立起來的感情聯繫,並沒有這樣輕易地一斷了之。多少年來,這個有關白人姑娘和年輕莫希幹戰士的傳說,一直都在流傳,成為人們在消磨漫漫長夜和沉悶的行軍途中的話題,或者是成為懷著復仇的願望來鼓勵他們年輕勇敢的戰士的材料。就連這些重大事件中的幾個次要人物,人們也沒有把他們忘記。以後的許多年中,偵察員一直是他們和文明社會之間的連絡人物,他們常常向他打聽那幾個白人的情況;從他那裡,他們瞭解到,那個白頭發,不久以後就和自己的祖先去相聚了——人們誤以為他是因軍事上的失利而死的;他的那個倖免于難的女兒,已由大方的手帶到白臉孔殖民區定居,到了那兒,她終於不再落淚,而是過著更適合她那樂天性格的歡快生活。

  不過這些全是後來的事了,和我們這個故事已經沒有多大關係。現在,再說那個鷹眼,他在所有的白人都離去以後,在一種不可抑制的力量之下,重又回到了他心中惦念的地方。他正好趕上最後見恩卡斯一面。這時,特拉華人已經在為恩卡斯包裹毛皮做的衣衾了。但他們特意停了下來,讓這個堅強的森林居民,依依不捨地好好多看上一會。接著,他們便把恩卡斯的遺體全都包裹起來,從此以後,就再也不能解開了。然後又出現了和剛才一樣的送葬行列,整個部落都來到這位酋長的臨時墓地周圍——說它是臨時,那是因為他的遺骨,將來應該和他本族人的遺骨安息在一起。

  人們的舉止,也像感情一樣,是帶有共同性和普遍性的。大家圍在恩卡斯的墓穴周圍,流露出和科拉下葬時同樣的悲痛心情,同樣的莊嚴肅穆,以及同樣地對喪主表示崇敬。恩卡斯的遺體安置成斜躺的姿勢,面對著太陽升起的方向,身旁還放著打仗及打獵用的武器和工具,為他這次最後的旅行做好準備。為了不被泥土玷污,遺體放進一具內棺,棺上留有一個洞,以便在必要時,他的靈魂可以和肉體來往。然後,出於他們的本能,也為了防止野獸的侵擾,他們以土人那特有的機靈,把整個墓穴掩蓋得好好的。到了這時,葬禮中需要用體力的部分已告結束,在場的人們便又轉到了葬禮的精神部分。

  這時候,欽加哥又成了人們注意的中心。迄今為止,他還不曾開過口,但大家都盼望這位著名的酋長,能在這樣一個重要的場合說幾句安慰的話,或者做一些指示。這個嚴肅而富於自製力的戰士,深知人們的願望,他把一直埋在外套中的臉抬了起來,用堅定的目光,朝周圍掃視了一下;他那緊閉的、富有表情的嘴唇終於張開了,人們這才在長時間的葬禮中第一次清楚地聽到了他說話的聲音。

  「我的弟兄們幹嗎悲傷啊?」他看著周圍那些臉色陰沉、垂頭喪氣的戰士說,「我的女兒們幹嗎哭泣啊?是因為一個年輕人到幸福獵場去了?是因為一個酋長光榮地結束了自己的一生?他是個好人,一直忠於職守,勇敢大膽;誰能不承認這一點呢?這是因為曼尼托需要這樣一個戰士,他把他召喚去了。至於我,老恩卡斯的兒子和小恩卡斯的父親,不過是白臉孔開墾地上的一棵刻痕指路的松樹罷了。我的同族已經離開了鹽湖沿岸和特拉華人的山地,可是,誰能說他族裡的這個大蟒蛇,已經失去了他的智慧了呢?我現在已經成了孤身一人……」

  「不!不!」鷹眼喊了起來,他一直神色熱切地注視著朋友那嚴肅的面容,也有點像他那樣克制著自己的感情,但這時再也不能保持他那種冷靜的態度了,「不,大酋長,你並不是孤身一人。我們的皮膚顏色雖然不同,可是上帝卻使我們走著同一條道。我也沒有什麼親人,可以說,也像你一樣,沒有人了。他是你的兒子,生來是個紅人,也許是你們的血統更相近,可是,要是我竟把這個戰爭中常和我並肩戰鬥,平時常和我共同生活的小夥子忘了的話,那就讓我們大家的創造者——不管我們的膚色和天賦怎樣——也把我忘了吧!這孩子是暫時離開我們;可是,大酋長,你並不是孤身一人的。」

  欽加哥緊緊地握住偵察員伸過來的熱情的手,下面便是剛蓋上泥土的新墳;這兩個堅強、勇敢的森林居民,親密地握著手,兩人一起低下了頭,大顆大顆的熱淚掉到他們的腳邊,像雨點似地灑落在恩卡斯的墳上。

  就在這一地區的兩位最著名的戰士如此感情迸發,而全場也一片肅穆時,塔曼儂提高聲音發話了,他要大家散去。

  「好啦!」他說,「去吧,萊那潑的子孫們!曼尼托的怒氣還沒有平息。塔曼儂幹嗎還要留下來呢?眼下,白臉孔是世界的主人,紅人的日子還沒有重新到來。我的日子太長啦。早晨的時候,我還看到昂內密斯的子孫們①是那樣歡樂、強壯,可是現在,黑夜還沒到來,我卻已經看到聰明的莫希幹族最後一個戰士死去了。」

  ①「昂內密斯」為特拉華語「烏龜」,「昂內密斯的子孫們」,意為烏龜族人,即莫希幹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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