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最後的莫希幹人 | 上頁 下頁
一〇一


  他開始先對聽眾的自尊心來一番讚揚,這是控制人們注意力的萬無一失的方法。他列舉了許多事實來說明休倫人在復仇禦侮時表現出的勇敢無畏精神,並且對他們的德行和才智天花亂墜地大大稱讚了一番。他把這種品質描繪成是河狸和其他野獸之間。人和野獸之間,最後尤其是休倫人和其他人種之間最大的不同。他對小心謹慎這一特性大加讚揚之後,接著便說明他們部族在眼前的情況下應該如何來發揮這種長處。他說,一邊是他們偉大的白人父親——加拿大的統治者,他看到自己孩子的戰斧上血跡斑斑,因而目光嚴厲地注視著他們。另一邊是他們的同種人,人數和他們一樣眾多,但語言各異,利益不同,也不喜歡他們,而且還樂於找些口實讓他們在白人大首領面前失寵。接著,他說到了休倫人的需要,以及由於他們過去的功績而應得的報酬;他又說到他們離開自己的獵區和家鄉多麼遙遠,以及在眼前如此危急的情況下,一切都要多加考慮,不能單憑愛好行事。他看到上了年紀的人對他的穩重看法都表示稱讚,但一些最兇猛、最有名的戰士聽了他這些滑頭的計劃,卻都皺起了眉頭。於是,他急忙又狡猾地將話頭轉到他們愛聽的題目上。他公開讚揚他們的智慧的成果,並且大膽地宣稱,這是最後完全地戰勝敵人的保證。他甚至含糊地暗示他們,只要適當小心,就可以把他們有理由憎恨的一切人消滅。總之,他的話既有尚武精神,又有狡猾手腕,有的清晰明白,有的隱晦難懂,因而可以迎合兩方面的心理傾向,使每一方都產生希望和幻想,但又使任何一方都弄不清他的真正意圖。

  能造成這樣一種情勢的雄辯家,或者說是哲學家,不管後代會怎樣對待他,但在同時代的人中,通常總是深受歡迎的。大家都覺得他的話意味深長,而且人人都認為,這深藏的意義,只有自己具有一定的能力,才能理解,或者是得根據自己的願望去揣測。

  在這種有利的形勢下,麥格瓦的巧妙手腕能夠得逞,這是毫不足怪的。全族人都贊成行動要審慎,而且由於他提出了這樣聰明睿智的辦法,大家一致表示,全部行動都交托這位酋長來領導、指揮。

  現在,麥格瓦已經達到了他的一切陰謀詭計的一個重大目的:他不僅完全恢復了曾經失去的在族人中受到支持的地位,而且已經成了全部事務的領導人。實際上,他已經成了他們的統治者;而且只要他能保持住自己的聲望,沒有一個君主能比他更專制,尤其是當這個部落繼續留在一個敵視他們的地區的時候。於是,他也就拋開了那種協商的態度,擺出了為維持他的地位尊嚴所必需的莊重的權威神氣。

  派了一些偵察人員到各處去打聽消息,一些探子奉令直接潛入特拉華人的營地刺探動靜。戰士們都解散回到自己的棚屋,要他們隨時聽候調遣;女人和小孩都被吩咐回家休息,並受到警告,沉默寡言是他們的本分。把這幾件事安排完畢之後,麥格瓦又在營地裡巡視了一遍;對那些他認為他的到來能使之高興的人,他就停下來進去訪問一下。對朋友加以鼓勵,使他們對他的信任更堅定,穩住動搖分子,使所有人都感到滿意。然後,他才回到自己的棚屋裡。他在被族人逐出去時拋下的妻子已經死去,他又沒有孩子,因此,現在他獨自一人住著一間屋子,孤單單的,沒有任何一個伴侶。實際上,這就是大衛住的那間荒廢的、孤零零的小屋。在他們難得有幾次見面的時候,麥格瓦雖然好不容易忍著,和他待在一起,但臉上還是傲慢地流露出輕蔑和冷淡的表情。

  這兒便是麥格瓦策劃工作完畢後回來休息的地方。可是,當人們都已入睡的時候,他卻不知道休息,也不想休息。如果這時有人十分好奇想看看這位新當選首領的行動,那一定可以看到他坐在房子的角落裡,默默地在考慮著未來的計劃。從他開始坐在這兒,一直到他約定戰士們來集合的時間,他始終保持著這種姿勢。風不時地從壁縫吹進屋子,在篝火的餘燼周圍顫動著的微弱火苗,把搖晃的光亮投在那陰沉孤寂的印第安人身上。這時候,很容易把這個黑黝黝的印第安人,想像成一個魔王,正在那裡盤算著他的罪惡行徑。

  早在天亮以前,戰士們便接二連三地來到麥格瓦孤零零的棚屋裡,直到聚集了二十個人。他們一個個都帶了來複槍和一切戰鬥裝備,但身上畫的卻是和平的花紋。這些外貌兇狠的人物進屋時都一聲不吭,有的在暗處坐了下來,有的則像泥塑木雕似地站著一動不動,直到全部指定的人員都到齊。

  這時,麥格瓦才站起身來,做了一個手勢,命令大家出發,由他領先前進。戰士們一個接一個跟在自己的首領後面,排成了獲得「印第安縱隊」①這一著名稱呼的隊形。他們不像其他人出戰時那樣轟轟烈烈,而是避開了人們的耳目,不聲不響,偷偷地出了營地,那樣子很像是一群悄悄閃過的幽靈,而不像是準備在殊死搏鬥中爭取功名的戰士。

  ①即一路縱隊。

  麥格瓦並沒有走直達特拉華人營地的路線,而是領著隊伍繞遠路沿那條彎彎曲曲的小溪走了一程,然後又沿那個由河狸造出的小湖前進。當他們走近由這些聰明、勤勞的動物堆成的空地時,天已經開始破曉。麥格瓦已恢復過去的裝束,他在一張處理過的獸皮上畫了一隻狐狸,用做自己的披風。而在他的隊伍裡有一個酋長是以河狸作為他的獨特標記或「圖騰」的。他要是在經過有這麼多幻想中的同族的住地時,都不向它們問候致意一下,那一定會被認為是大逆不道的。因此,他便停了下來,對它們說了許多親熱友好的話,仿佛在跟更有靈性的東西說話一樣。他把這種動物叫做兄弟,並且告訴他們,當那麼多貪婪的商人慫恿印第安人來殺害它們的時候,它們之所以能安全無恙,完全是因為有著他的保護。他還答應今後還要繼續保護它們,並要它們對他心存感激。在這以後,他又講到他所參加的這次出征,並且用相當審慎的言辭,轉彎抹角地要求它們將自己那聞名的智慧,賜予一些給它們的親屬①。

  ①在印第安人中,對動物做這樣的長篇大論是屢見不鮮的。他們也經常這樣對死在他們手下的人或動物講話,責駡它們怯懦,如果他(它)們偶爾表現出堅韌或不怕痛苦,則稱讚他(它)們堅強。——原注

  他在做著這種離奇的講話時,他的同伴們也都非常嚴肅地注意聽著,好像他們全都覺得他的話說得很得體。湖裡不時還有黑色的東西探到水面上來,那個休倫人見了顯得更加高興,覺得自己的話沒有白講。就在他把話講完時,有只大河狸從一間小屋的門口朝外探了探頭。這間小屋的土牆許多地方已經倒坍,隊伍裡的人看到這種情況,原來以為裡面已經沒有河狸棲住了。現在,這種意外的表示信任的現象,在那說話的人看來,顯然是一種非常吉利的兆頭,所以,儘管那動物一下子又慌忙縮了回去,他卻已經連連道謝,贊聲不絕了。

  麥格瓦覺得這個戰士暢敘同族之情所耗的時間已經夠多了,於是他又做做手勢,要大家繼續前進。雖然這些印第安人的腳步很輕,一般人的耳朵也根本聽不見,可是一到他們全都離開,剛才那只樣子尊嚴的河狸就又探出頭來了。要是這時候那些休倫人中有人回頭看一下的話,他一定會發現這個動物正像有靈性似的,很感興趣地注視著他們的離去,而且也許很容易錯誤地以為這是一種理性的表現。確實,這只河狸一舉一動的意圖是如此明顯,如此富有理性,就連最有經驗的觀察者,對它的行動也會感到莫名其妙。但等到這隊休倫人全都走進森林之後,這整個謎也就解開了:只見這個動物的整個身子都從小屋裡鑽了出來,然後揭去毛皮的面具,從中露出了欽加哥嚴肅的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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