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梅岡城故事 | 上頁 下頁 |
四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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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最好等他們先進去,如果阿迪克斯看見了我們,他也許會不高興的,」傑姆說。 梅科姆法院的建築,在某個方面使人多少聯想到阿靈頓地區的建築:南端屋頂不重,因此支撐它的水泥柱子就顯得太粗笨了。原來的法院在1856年被火燒了以後,只剩下了這些柱子。圍繞這些柱子又重修了法院。更確切些說,是撇開它們修的。要不是南面的走廊,梅科姆縣法院便屬早期維多利亞風格的建築。站在北面看去,眼裡是一片悅目的景象。從另一邊看就不同了,一排古希臘式酌大柱子和一個巨大的十九世紀的鐘樓很不協調,鐘樓裡有一日生了鏽的報時不准的鐘,這叫人想起一個決心要把每一件古物保留下來的民族。 到審封廳,要經過二樓好幾個不同類別的辦公室。那些房間小得象鴿子籠一樣,又見不到陽光。估稅官、收稅官、縣書記官、縣法務官、巡迴錄事、遺囑法官等等,都生活在這些陰冷昏暗的小房洞裡,裡頭一股陳腐的文件味,跟年代很久的潮濕的永門汀和陳尿的氣味混在一起。白天也得開燈,粗糙不平的地板上終年覆蓋著一層灰。這些辦公事的人是這種環境的產物;他們身材矮小,面色灰白,似乎沒有吹過風,也沒有曬過太陽, 我們早就想到了會有不少人,可沒想到在一樓通大廳的過道上會有這麼多的人。我跟傑姆和迪爾給沖散了,但我仍然一直朝樓梯井方向擠過去,因為我知道傑姆最終會來找我。我發現自己到了「閒人俱樂部」那夥人中間,便儘量地讓自己不引人注目。這是一夥穿著白襯衣、哢嘰褲,用吊襪帶的上了年紀的人。他們一輩子什麼也沒幹,到了暮年,還是終日坐在廣場的橡樹底下的松木條凳上無所事事。阿迪克斯說他們由於留心法院事務,長年觀察,所以和首席法官一樣精通法律。在一般情況下,他們是法院唯一的旁聽者。今天,他們安逸的旁聽受到干擾,顯得很掃興。他們在說著什麼,裝腔作勢曲,但又故意顯得漫不經心。他們談的是我爸爸。 「……自認為他知道自己是在幹什麼事。」一個人說道。 「啊,啊,我可不那麼說,」另一個在講,「阿迪克斯是個鑽研書本的人,鑽得很深。」 「他書倒是讀的,但也不過如此而已。」好幾個人一齊偷偷笑了起來。 「我來告訴你一件事,比利,」第三個人說。「你知道嗎?法院指派他為這黑鬼辯護。」 「知道,不過阿迪克斯卻想幫他打贏這場官司,我對這點就是不喜歡。」 這可真是新聞,是對事實可以作出不同解釋的新聞。阿迪克斯只能這樣做,不管他願意不願意。使我奇怪的是,他一點也沒對我們說過這事。他要是說了,我們就能在許多場合用這點為他和我們自己辯護。他不能不這樣做,這就是為什麼他在這樣做,既然不能不這樣做,那就可以免除許多爭吵和許多議論了。但是,這能代表鎮上人的看法嗎?法院指派他為辯護律師,他想把官司打贏,而這點又正是他們不喜歡他的地方。這真使我們弄不明白。 等到白人都上了樓以後,黑人才開始往裡邊走。「喂,喂,慢一點,」俱樂部韻一個成員說著,一邊舉起手杖。「別一下全擠上去,等會兒。」 這些人關節僵硬地往上爬,正碰到迪爾和傑姆下樓來找我。他們從人群中擠過來,傑姆喊著,「斯各特,趕快,沒有坐位了。我們只好站著了。」 「看,這下多糟,」傑姆不高興地說。這時黑人正往上湧。傑姆還說,走在前頭的幾個老先生會把能站的地方也占得差不多的。我們倒了黴,而這全得怪我。我們靠牆站著,很不舒服。 「你們能擠進來嗎?」 賽克斯牧師從上往下看著我們,黑帽子拿在手中。 「您好,牧師,」傑姆說,「瞧,斯備特把我們弄得多倒黴。」 「這樣吧,我去看看能不能想點辦法。」 賽克斯牧師擠上樓,不多久又回來了。「樓下沒一個空位。看這樣行不行,跟我一起到樓廳看臺上去。」 「那當然好,」傑姆說。我們興沖沖地走在牧師前面,到了審判廳,接著上了一道有頂蓋的樓梯,在一個門口等了一會。賽克斯牧師氣喘吁吁地來到我們身後,他小心地領我們穿過樓廳看臺上的黑人。有四個人站起來,把他們在前排的位子讓給了我們。 這專給黑人的樓廳看臺環繞在審判廳的三面牆上,就象二樓上的走廊。從這裡看下去,什麼都在我們眼裡。 陪審團靠左坐著,頭上是一排高大的窗子。這些人皮膚曬得很黑。個子瘦長,看上去都是農民。不過這沒有什麼奇怪的:鎮裡的人很少坐在陪審席上的,他們要麼名字被刪去,要麼便自己找藉口不出席。陪審團裡有一兩個人有點兒像是打扮了一番的坎甯安家族裡的人。此刻,他們正警覺地、筆挺地坐著。 巡迴法務官和另一個人,阿迪克斯和湯姆·魯賓遜,分別背對我們坐在桌子前。巡迴法務官的桌子上有一本褐色封皮的書和幾本黃色便條簿,阿迪克斯的桌上什麼也沒有。 一道欄杆隔開了旁聽者,欄杆裡證人坐在牛皮椅上,背朝我們。 泰勒法官坐在審判席上,像是一條在打磕睡的老鯊魚,他前面是條跟鯊魚同遊的舟鱺,在下邊飛快地寫著什麼。泰勒法官看上去同我見過的大多數法官一樣,親切和藹,頭髮灰白,面色微紅。他審判時隨便得驚人——他有時抬起兩腳,用小刀剔乾淨指甲縫。在冗長的聽審中,他給人留下在打盹的假像,特別是吃過飯以後。有一次,一個律師故意將桌子上的一堆書推下地板來驚醒他。泰勒法官連眼皮也沒抬,低沉地說:「惠特刺先生,你要再那樣幹,就罰你一百美元。」這以後,誰也不上這種假像的當了。他精通法律,儘管審判時顯得漫不經心,但實際上對手中的任何事件都抓得很緊。 只有那麼一次,人們看見他在公開審判時弄得毫無辦法。那次是坎甯安家族的人難住了他。薩勒姆是他們紮根落腳的地方,最初兩個家族分占兩個地方。但不幸的是,兩家的姓都一樣。坎甯安家族的人跟康寧安家族的人長期結親,直到後來兩家人韻姓的拼法變得毫無實際意義。有一次,坎甯安家族的一個人同康寧安家族的一個人為土地所有權爭了起來,告到法院,這名字的拼法才有了作用。在這一類性質的糾紛中,吉姆斯·坎甯安聲稱,他媽媽在契約等文件上簽字都寫的是坎甯安,但她確實是康寧安家族的人。她拼不准單詞,很少看書,而且,有時夜裡坐在前門走廊上,呆呆地望著遠處。聽了九個鐘頭的有關薩勒姆居民的怪癖後,泰勒法官說法院不再受理這一訴訟。人們間他這有什麼法律根據,他說:「包辦訴訟的縱容罪。」並且宣佈他渴望這些訴訟當事人因為各人都享受了公開發言權而心滿意足了。的確是這樣,他們首先想到的一切便是這個。 泰勒法官有個挺有趣的習慣。他允許在審判廳內抽煙,自己卻不抽。有這樣的情況,如果你走運的話,可以有幸看到他把一支長雪茄煙放進嘴裡,慢慢地咀嚼。這支沒點燃的雪茄會一點一點地消失掉,幾個小時後,也變成乾癟溜滑的一團吐出來,精華全吸掉了,與泰勒法官的唾液混在一起。 證人席在泰勒法官的右邊,我們在位子上坐下時,赫克·塔特先生已經坐在證人席上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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