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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hapter2

  迪爾九月初離開我們,回到梅裡迪安去。我們乘早上五點鐘的公共汽車去送他。少了他,我心裡很不是滋味,直到後來想起再過一個星期就要上學了,心情才好轉。上學是我的最大願望。冬天,我在樹上的小屋裡,一坐就是幾個小時,用傑姆給我的放大兩倍的望遠鏡看著校園裡一群一群的小學生,學習他們的遊戲,在玩捉迷藏遊戲的一圈圈蠕動的人群中注視我哥哥傑姆的紅上衣,暗自分擔他們的不幸,也分享他們小小的勝利。我多麼想成為他們中的一員啊!

  上學的第一天,傑姆還算賞臉,把我帶到學校。這本來是家長的事,但阿迫克斯說傑姆會歡喜帶我去找我的教室的。我想,為這事爸爸可能給了他錢,因為走過拉德剩家附近的拐角時,我聽見傑姆的口袋裡有從沒聽到過的丁當丁當的錢響。快到學校了,我們放慢腳步,傑姆一再叮囑我,在學校裡別去打擾他,別去要他再演一段《人猿泰山和螞蟻人》,別談論他在家裡的情況使他丟臉,課間或午問休息時,也別象尾巴一樣老跟在他屁股後面。他讓我跟一年級的學生去玩,丙他跟五年級的學生在一起。一句話,不讓我纏著他。

  「你是說我們以後不能一起玩了嗎?」我問。

  「在家我們和以前一樣,」他說,「但你會明白——學校不一樣。」

  學校的確大不一樣。第一個上午還沒完,我們的老師卡羅琳·費希爾小姐就把我拖到教室的前面,用尺打我的手心,然後罰我站壁角,一直站到中午。

  卡羅琳小姐不過二十一歲,金棕色的頭髮,粉紅色的面頰,指甲上塗著深紅色的指甲油。她腳上穿著一雙高跟淺口無帶皮鞋,身上穿著有紅白條紋的連衣裙,看起來聞起來都象一根有紅白條紋的薄荷棒糖。她住在街對面,和我們家斜對門。她住的是樓上的前房,莫迪·阿特金森小姐住在樓下。莫迪小姐介紹我們與她認識時,傑姆給她迷住了,一連好幾天都是這樣。

  卡羅琳小姐把她的姓名用印刷體寫在黑板上,然後告訴我們:「這幾個字的意思是我是卡羅琳·費希爾小姐。我是亞拉巴馬州北部溫斯頓縣人。」全班都擔心地小聲議論起來,怕她也有那個地方的人所特有的怪癖(亞拉巴馬於1861年1月11日退出合眾國時,溫斯頓縣退出了亞拉巴馬州,梅科姆縣的每個小孩都知道這件事)。北亞拉巴馬有很多大酒商,拖拉機廠,鋼鐵公司,共和黨人,教授以及其他沒有什麼背景的人。

  上課一開始,卡羅琳小姐給我們讀了個有關貓的放孰這群貓相互之問交談了很久,它們都穿著精巧的小衣服,住在爐,灶下面的一問暖和的房子裡。她讀到貓大媽去雜貨店定購巧克力麥芽老鼠時,全班同學象一桶長在葡萄上的蟲似地蠕動起來。這些身穿襤樓的斜紋粗布襯衣或麵粉口袋布裙子的一年級學生,大部分別會走路時就開始喂豬、摘棉花,對喚起想像力的文學作品毫無接受能力。而卡羅琳小姐對這點一無所知。讀完故事後她說:「啊,多好的故事!」

  然後,她走到黑板前把字母表的大寫字母用印廂8體大個大個地寫在黑板上,轉過身來問大家:「有誰知道這是什麼嗎?」

  誰都知道。不過前一年的一年級的大部分學生是不知道的。

  我想她叫我回答是因為知道我的名字。我朗讀字母表時,她的眉宇間出現了一條皺紋。讓我讀完《我的第一本讀物》的大部分和摘自《莫比爾紀事報》的股票市場的行情後,她發現我識字,就用厭惡的眼色望著我。卡羅琳小姐叫我告訴爸爸不要再教我了,否則會影響我讀書。

  「教我?」我吃驚地晚,「他什麼都沒教過我,卡羅琳小姐。阿迪克斯沒時間教我。」卡羅琳小姐笑著直搖頭,我又說了句:「這沒有什麼好奇怪的,他每天晚上那麼累,光坐在房裡看書。」

  「他沒教,那又是誰教你的?」她和藹地問,「總有誰教過你,你不可能生下來就會讀《莫比爾紀事報》。」

  「傑姆說我生下來就會。他讀過一本書,書裡說我是布爾芬奇,而不是芬奇。傑姆說我的真名叫瓊·路易斯·布爾芬奇,還說我生下來時被人掉包了,其實我是……」

  看得出,卡羅琳小姐以為我在撒謊。「不要想入非非了,親愛的,」她說,「告訴你爸爸不要再教你了。正式學習以前,最好不要學些不正規的東西。告訴他,我從這兒接手,要把不正規的東西糾正過來……」

  「小姐?」

  「你爸爸不懂教學方法。你可以坐下了。」

  我咕噥著說對不起,然後坐下,開始考慮我到底有什麼罪過。我從沒有專門學過識字,但有時候的確私自抱著報紙讀個不停。我常常上教堂做禮拜——是在那兒學會的嗎?我記不起我有過不會讀讚美詩的時候。既然被迫考慮這個問題,我覺得識字的能力對我來說是自然而然地獲得的,好象不用學習就能不往後看而把連衫褲系好一樣,不用學習就能把鞋帶打兩個蝴蝶結一樣。我記不清阿迪克斯移動的手指所指的一行行句子是怎樣分為一個個單詞的。在我的記憶中,每天晚上我都注意地看著這些字,耳朵聽著當天的新聞,如「提案將被通過成為法律」啦,某某人的日記啦,等等。一句話,每天晚上趴在爸爸的膝匕,他讀什麼我聽什麼。要不是擔心會忘記所聽到的詞句,我從不愛自己讀書。人之所以要呼吸是不得已,我讀書也是這樣。

  我知道我觸怒了卡羅琳小姐,就不再沒事找事了。我扭過頭,盯著窗外直到下課。在院子裡,傑姆把我從一年級的小夥伴中找出去,問我怎麼樣。我把情況告訴了他。

  「可以不上學的話,真想離開這裡了。傑姆,那該死的小姐硬說阿迪克斯教我讀過書,還叫我要地別再教了……」

  「別急,斯各特,」傑姆安慰我說,「我們老師說卡羅琳小姐正在弓『進一種新的教學法,她在大學學的,很快就會在每個年級推廣。根據這個方法,很多知識不用從書本上學。譬如,想學有關奶牛的知識,你就去擠一次奶,你明白了嗎?」

  「明白了,傑姆。可我不想學奶牛知識,我……」

  「當然得學,你必須瞭解一些奶牛知識,在梅科姆縣生活,少不了奶牛。」

  我問傑姆他腦瓜子是不是出了毛病。

  「我是想告訴你這是他們教一年級學生的新方法,你真難對付。這種新方法叫做『杜威十進分類法』。」

  傑姆說的話我從來沒懷疑過,現在也沒有懷疑的必要。杜威教學法的一部分內容就是卡羅琳小姐在課堂上朝我們揮舞卡片,上面寫著「這個」、「貓」、「老鼠」、「男人」、「你」等等。好象不要我們作什麼回答,全班默默地接受這些印象主義的新啟示。我不耐煩了,便給迪爾寫信。正寫著,卡羅琳小姐發現了。她叫我告訴爸爸別再教我了。「而且,」她說,「一年級學生不學寫作,只學寫字。你們要到三年級才練習寫作。」

  這就要怪卡爾珀尼亞了。遇上雨天,她總讓我抄寫點什麼。這樣,我就不會給她找麻煩,把她舞得暈頭轉向的。她一筆一劃地把字母表寫在一張小桌子上端,從一頭寫到另一頭,然後在下邊抄一節《聖經》。我的任務是各抄一遍。抄好後,她滿意就獎給我半塊帶有糖和黃油的三明治麵包。她在教我的過程中從不摻雜任何感情:我很難得讓她滿意,她也很少獎賞我。

  「回家吃午飯的同學舉起手來。」卡羅琳小姐說。這句話打斷了我對卡爾珀尼亞的又一種怨恨。

  鎮上的學生都舉了手,她把我們打量了一遍。

  「帶了午飯的同學把飯盒放在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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