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梅岡城故事 | 上頁 下頁 |
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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傑姆皺起眉頭。「我這麼大了,當然可以取這樣的名字。」他說,「你的名字比你這個人的身體還要長,我斷定要長一英尺。」 「大家都叫我迫爾。」迪爾說著,身子使勁在柵欄下朝這邊鑽。 「從上邊過來好些,別從底下鑽。」我說,「你是哪裡人?」 迪爾是密西西比州梅裡迪安縣人,正在這裡和他姑媽雷切爾小姐一道過夏天。從現在起,每年夏天都將在這裡度過。他家原來也在梅科姆縣。他媽媽在梅裡迪安給一個攝影師幹活,曾經拿迪爾的照片參加過一次兒童比美競賽,得了五美元的獎金。她把錢給了迪爾,迪爾用這筆錢看了二十場電影。 「我們這兒沒有電影,除了有時侯在法院裡放些關於耶穌的片子,」傑姆說,「看過什麼好電影嗎?」 迪爾看過《德拉卡拉》。聽他這麼一說,傑姆開始以敬佩的目光端詳著他。「給我們講講這個電影。」 迪爾是個很有趣的孩子。他身穿藍色的亞麻布短褲。短褲扣在他的襯衣上。雪一樣白的頭髮象鴨絨一樣豎在他頭上。他比我大一歲,但我比他高得多。他給我們講這個古老的故事時,兩隻藍眼睛忽明忽暗。他笑得突然,又笑得暢快,時時抹著額頭中央伸出來的一綹不聽話的頭髮。 迪爾講完《德拉卡拉》後,傑姆說聽起來電影比小說有趣一些。我問迪爾他爸爸在哪兒: 「你還沒提到過你爸爸呢。」 「我沒有爸爸。」 「死了嗎?」 「不……」 「既然沒死,你就當然有個爸爸呀,是不是?」 迪爾臉紅了。傑姆要我住嘴。這是個信號,暗示經過審查,可以跟迪爾交朋友了。從那以後,整個夏天我們都過得十分愉快。十分愉快的含義是:不斷改進建在後院兩裸巨大的苦楝樹之間的樹上小屋;追跑嬉鬧;把我們節目單上根據奧利弗·奧普蒂克、維克托·阿普爾頓和埃德加·賴斯·巴勒斯的作品改編的戲從頭到尾地演一遍。在演戲方面,有了迪爾我們真幸運。他扮演了原來硬要我扮演的角色,《人猿泰山》中的猿人,《羅弗家的男孩》中的酸蘋果樹先生,《托姆·斯威夫特》中的達門先生。這樣,我們漸漸發現迪爾年齡雖小,但可以算個象默林那樣的預言家和魔術家了。他腦子裡裝滿了古怪的計劃、離奇的渴望和荒誕的幻想。 但是,到了八月底,我們的全部節目反反復複演了無數次,已經枯燥無味了。就是在這個時候,迪爾給我們出了個主意:設法把布·拉德利從他家引出來。 拉德利家的房子強烈地吸引著迪爾。我們一再警告、解釋部無濟於事。這所房子吸引著他就象月亮吸引著海水一樣。不過,最多只把他吸引到拐角處的電杆下。這裡離拉德利家還有相當一段距離。他常常站在那兒,緊緊摟著那根粗大的電杆,出神地凝望,內心充滿了好奇。 我家旁邊是個急拐彎,拉德利家的房子就插在這個拐彎裡。朝南走,你正好面對他家的走廊1人行道沿著他家的地界轉了個彎。房子不高,很久以前,牆壁是白顏色,有縱深的前廊和綠色的百葉窗。不過,現在牆壁的顏色早已黯淡成和院子裡的石板地一樣的藍灰色了。由於長期的風吹雨打,屋頂板在前廊的屋簷上耷拉著,幾棵橡樹遮住了陽光。一根木樁的殘餘部分沒精打采地守衛著前院——一個從沒有人打掃過的「乾淨的」院子。院子裡雜草叢生。 房子裡住著個陰險惡毒的幽靈似的人物。人們說他活著,可我和傑姆從沒見過他。人們還說月亮西沉後,他就會出來,在別人的窗子外向室內窺視。如果一次寒潮後杜鵑花凍死了,那一定是沾染了他呼出的毒氣。梅科姆鎮上的任何小偷小摸事件都被人認為是他幹的。有一向這個鎮上夜間接二連三地出事,攪得全鎮雞犬不寧:人們餵養韻家禽和其他愛畜常常被人弄得缺肢斷腿。儘管後來發現罪犯是神經失常的艾第——這個人最後跳進巴克·埃迪河灣中淹死了,可是人們的眼睛還是老瞅著拉德利白勺房子,不願放棄最初的懷疑。在黑夜,連黑人都不願從拉德利家的房前經過,他們常常繞到對面的人行道上,一邊走一邊吹口哨壯鵬。梅科姆學校的球場與拉德利家的地界毗鄰。拉德利家有個養雞的院子,院子裡高大的核桃塒上的核桃常常掉進學校校園裡,但這些核桃總在那兒,沒有哪個孩子會去碰一碰:拉德利家的核桃會要你的命。棒球掉進他家的院子就等於丟失了,沒有誰敢去問。 這所房子的不幸在我和傑姆出世以前就開始了。其實,那時在整個鎮上,拉德利家的人不管到哪兒都會受歡迎。但他們從不與外界接觸,這在梅科姆鎮的人看來是一種不可原諒的怪癖。鎮上的主要消遣活動是上教堂做禮拜,可是他們不去,只在家裡做禮拜。拉德利太太難得在上午十時左右橫過馬路到對面的鄰居家裡和大家一道喝喝咖啡,休息休息,當然也從不參加任何宗教團體。拉德利先生每天上午十一點三十分步行到鎮上去,十二點又很快回來。有時拿回一個棕色的紙袋,鄰居們揣測裡邊一定裝著這家人吃的和用的東西。我從不知道老拉德刺先生靠什麼謀生——傑姆說他「買棉花」,這是無所事事的委婉語。可是,就人們的記憶所及,拉德利先生和他的妻子帶著兩個兒子一直住在那兒。 另一件與梅科姆鎮的習慣格格不入的事情是,拉德利家的門和百葉窗在星期日總是關著的。在這個鎮上,一般人只在家裡有病人或者寒冷的冬天才把門窗關上。每週的七天裡,這裡的人總是在星期日下午進行正式的相互拜訪:婦女穿上緊身胸衣,男人穿上外農,孩子們穿上鞋子。但是要在星期日下午爬上拉德利家的臺階叫一聲「你好」,這卻是左右鄰居們從沒做過的。他家沒有紗門。有一次貔問阿迪克斯他們以前是不是有過紗門,阿迪克斯說有過,不過是在我出生以前。 根據街坊中流傳的說法,拉德利的小兒子十多歲的時候曾跟由薩勒姆來的一些坎甯安家族的人混在一起。這些人屬住在這個縣的北部一個令人迷惑不解的很大的氏族。他們結成一夥,組成了一個梅科姆鎮還是第一次見過的幫會一類的團體。雖然沒幹什麼壞事,但是他們的所作所為引起了全鎮的議論,他們在大庭廣眾之中受到三個佈道壇的公開譽告。他們在理髮店周圍閒逛,星期日開著車子去阿波茲維爾看電影,他們去本縣河邊上的賭窟——「露珠小店和釣魚營地」參加跳舞』他們還喝自製的威士忌烈酒。鎮上沒有人有足夠的勇氣告訴拉德利先生他的兒子結交了一些狐群狗黨。 一天晚上,這夥人一時心血來潮,開著一輛借來的小汽車在廣場上倒來倒去。梅科姆鎮的老法院差役康納先生企圖逮捕他們,但他們拒捕,後來把康納先生鎖在法院的廁所裡。鎮上的人認為不懲辦一下這幫人不行了。康納先生說,他認識他們中的每一個人,他決心承擔責任,決不讓他們逍遙法外。因此這些青年人被帶到法官面前,罪名是破壞秩序,擾亂治安,聚眾鬥毆,在女人面前或女人能聽到的地方使用下流的語言。法官問康納先生為什麼控告裡包括最後一條罪狀,康納先生回答說,他們叫駡的聲音那麼大,他敢肯定,鎮上的每個女人都聽到了。法官決定把他們送往州立工藝勞作學校』有時候;青年人被送列那兒純粹是為了供給他們飯菜和舒適的住房:那兒根本不是監獄,呆在那兒一點也不丟臉。但是拉德利先生的看法完全相反。如果法官釋放亞瑟的話,拉德利先生願意保證亞瑟不再惹麻煩。法官知道拉德利先生會恪守諾言,便很高興地把亞瑟放了。 其他青年人到了工藝勞作學校後,接受了州內第一流的中等教育。其中一個最後在奧伯恩半工半讀完成了工程學校納學業。從這以後,每週其他幾天也和星期日一樣,拉德利家總是門戶緊閉。拉德利的小兒子有十五年沒有露面。 但是有一天(這一天在傑姆的記憶中已經淡薄),好幾個人聽到了布·拉德利的聲音,並且還看見了他。但傑姆沒趕上。他說,阿迪克斯從來不大談拉德利家裡的事:每當傑姆問他時,阿迪克斯的唯一答覆就是要他別管別人的事,拉德利家的事留給他們自己去管,他們有這個權利。但這件事發生的時候,傑姆說阿迪克斯搖著頭,嘴裡說;「嗯,嗯,嗯。」 傑姆的大部分消息都是從斯蒂芬尼·克勞福德小姐那兒得來的。她是鄰近的一個潑辣的女人。她說,這事的前前後後她都知道。據她說,有一天布·拉德利正坐在客廳裡,從《梅科姆論壇報》上剪下一些消息,準備貼到剪貼本上,他父親進來了。他父親在他身邊走過時,他用剪刀捅進他父親的大腿,然後拔出來,在自己褲腿上擦了擦,又繼續去幹他自己的事。 拉德利太太尖叫著沖到街上,說亞瑟要把全家人都殺掉。但是司法官趕來時,發現布正坐在那兒剪他的論壇報。那時他三十三歲。 斯蒂芬尼說,當時有人建議,把布送到塔斯卡盧薩精神病院去過幾個月可能會有好處。可是,老拉德利說,他們家的人是不會去精神病院的,因為布並沒有瘋,只是有時容易激動罷了。他承認把布關起來是可以的,但又堅持布不應該受到指控:他不是罪犯。縣司法官不忍把他和黑人關在同一個監獄裡,於是把布關在縣法院的地下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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