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追風箏的人 | 上頁 下頁 |
三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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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你的禮物啊,」他不耐煩地說,「親愛的阿塞夫給你送禮物呢。」 「哦。」我說,從阿塞夫手裡接過那個盒子,放低視線。要是我能獨自在房間裡,陪著我的書,遠離這些人就好了。 「喂?」爸爸說。 「什麼?」 爸爸放低了聲音,每次我當眾給他難堪,他就會這樣,「你不謝謝親愛的阿塞夫嗎?他太周到了。」 我希望爸爸別那樣叫他,他叫過我幾次「親愛的阿米爾」呢?「謝謝。」我說。阿塞夫的母親看著我,欲言又止。我意識到阿塞夫的雙親還沒說過一句話。為了不再讓我自己和爸爸難堪——但主要是因為不想看到阿塞夫和他的笑臉——我走開了。「謝謝你來。」我說。 我從擁擠的賓客中走出來,偷偷溜出那扇鍛鐵大門。我們家往下兩座房子,有一片很大的空地。我聽爸爸告訴拉辛汗,有個法官買下了那片地,建築師正在設計藍圖。現在,那塊地皮是荒蕪的,只有泥土、石塊和野草。 我扯開阿塞夫的禮物外面那層包裝紙,借著月光端詳書的封面。那是一本希特勒自傳。我將它扔在雜草中。 我倚著鄰居的牆壁,滑坐在地上,只是在黑暗中坐一會兒,膝蓋抵著胸膛,抬眼望著星星,等著夜晚結束。 「你不用去陪你的客人嗎?」一個熟悉的聲音說,拉辛汗沿著牆壁朝我走來。 「他們不用我陪。爸爸在那邊呢,你忘了?」我說。拉辛汗酒杯中的冰塊叮咚響,他坐在我身邊。「我不知道原來你也喝酒。」 「我喝酒,」他說,高興地用手肘撞了我一下,「不過只有在重要的場合才喝。」 我微笑:「謝謝。」 他朝我舉舉杯,喝了一口。他點起一根香煙,沒有過濾嘴的巴基斯坦香煙,他和爸爸總是抽這種。「我有沒有告訴過你我差點就結婚了?」 「真的嗎?」我說,想到拉辛汗也結婚,不由微微笑著。我一直當他是爸爸寡言的知交,我的寫作導師,我的朋友,當他是那個每次到國外旅行總不忘給我買點小禮物的人。但是丈夫?父親? 他點點頭:「真的。那年我十八歲。她的名字叫荷麥拉。她是哈紮拉人,我家鄰居僕人的女兒。她像仙女一樣好看,淡棕色的頭髮,褐色的大眼睛……她總是這樣笑……我有時還能聽到她的笑聲。」他晃晃酒杯,「我們經常在我父親的蘋果園裡幽會,總是在夜闌人靜的時候。我們在樹下聊天,我拉著她的手……我讓你不好意思了嗎,阿米爾?」 「有一點點。」我說。 「那對你無害的,」他說,又喝了一口。「不管怎樣,我們有著這樣的幻想。我們會有一個盛大的、夢幻般的婚禮,從坎大哈和喀布爾請親朋好友來參加。我會給我們蓋一座大房子,白色的,露臺鋪著瓷磚,窗戶很大。我們會在花園裡種果樹,還有各種各樣的花兒,有一個草坪,我們的孩子在上面玩耍。星期五,在清真寺做過禱告之後,每個人會到我們家裡吃午飯,我們在花園用膳,在櫻桃樹下,從井裡打水喝。然後我們喝著茶,吃著糖果,看著我們的孩子跟親戚的小孩玩……」 他喝了一大口烈酒,咳嗽。「可惜你看不到我把這件事告訴我爸爸時他臉上的表情。我媽媽完全昏厥了,我的姐妹用冷水撲打她的臉,她們對著她扇風,仿佛我用刀子割了她的喉嚨。要不是我爸爸及時阻止,我哥哥雅拉爾真的會去抓來他的獵槍。」拉辛汗說,帶著痛苦的笑聲,「我跟荷麥拉對抗著整個世界。並且我告訴你,親愛的阿米爾,到了最後,總是這個世界贏得勝利。就這麼回事。」 「後來怎樣呢?」 「就在那天,我爸爸將荷麥拉和她的家人趕上一輛貨車,送他們去哈紮拉賈特。我再也沒有見到過她。」 「真遺憾。」我說。 「不過這也許是最好的結果了,」拉辛汗說,聳聳肩。「她會受辱的。我的家人將永遠不會平等對待她。你不會下令讓某人替你擦鞋子,而當天晚些時候管她叫『姐妹』。」他看著我,「你知道,你可以告訴我任何你想說的事情,親愛的阿米爾,任何時候。」 「我知道,」我惴惴地說。他久久看著我,似乎在等待;他黑色的眼睛深洞無底,隱藏著我們之間一個沒有說出的秘密。那一刻,我差點就告訴他了,差點把什麼都對他說,可是到時他會怎麼看待我?他會恨我,而且合情合理。 「給你,」他遞給我某件東西,「我差點忘記了,生日快樂。」那是個棕色的皮面筆記本。我伸出手指,摸索著它鑲著金線的邊緣,聞到皮革的味道。「給你寫故事用的。」他說。我剛要向他道謝,有些東西爆炸了,在天空中燃起火焰。 「煙花!」 我們匆忙趕回家,發現所有的賓客都站在院子裡,望著天空。每次爆裂和呼嘯升空的聲音,都會引來孩子們大聲尖叫。每次火焰嘶嘶作響,爆裂開來,變成花束,都會引起人們歡呼,拍掌稱好。每隔幾秒鐘,後院就會被突然爆發的火光點亮,有紅的、綠的、黃的。 在一次短暫的閃光中,我看到永世不會忘記的情景:哈桑端著銀盤,服侍阿塞夫和瓦裡喝酒。那陣光芒消失了,又是一聲嘶嘶,一聲爆裂,接著是一道橙色的火光:阿塞夫獰笑著,用一根指節敲打著哈桑的胸膛。 然後,天可憐見,什麼都看不到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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