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追風箏的人 | 上頁 下頁
二十一


  他上下打量著我:「像你這樣的男孩,幹嗎在這個時候找一個哈紮拉人呢?」他豔羨地看著我的皮衣和牛仔褲——牛仔穿的褲子,我們總是這樣說。在阿富汗,擁有任何不是二手的美國貨,都是財富的象徵。

  「我得找到他,老爺。」

  「他是你的什麼人?」他問。我不知道他幹嗎要這樣問,但我提醒自己,不耐煩只會讓他緘口不言。

  「他是我家僕人的兒子。」我說。

  那老人揚了揚灰白的眉毛:「是嗎?幸運的哈紮拉人,有這麼關心他的主人。他的父親應該跪在你跟前,用睫毛掃去你靴子上的灰塵。」

  「你到底告不告訴我啊?」

  他將一隻手放在驢背上,指著南邊:「我想我看見你說的那個男孩朝那邊跑去。他手裡拿著一隻風箏,藍色的風箏。」

  「真的嗎?」我說。為你,千千萬萬遍。他這樣承諾過。好樣的,哈桑。好樣的,可靠的哈桑。他一諾千金,替我追到了最後那只風箏。

  「當然,這個時候他們也許已經逮住他了。」那個老人咕噥著說,把另一個箱子搬到驢背上。

  「什麼人?」

  「其他幾個男孩。」他說,「他們追著他,他們的打扮跟你差不多。」他抬眼看看天空,歎了口氣,「走開吧,你耽誤了我做禱告。」

  但我已經朝那條小巷飛奔而去。

  有那麼幾分鐘,我徒勞無功地在市場中搜尋著。興許那個老人看走了眼,可是他看到了藍色的風箏。想到親手拿著那只風箏……我探頭尋找每條通道,每家店鋪。沒有哈桑的蹤跡。

  我正在擔心天就快黑了,聽到前面傳來一陣聲響。我來到一條僻靜、泥濘的小巷。市場被一條大路分成兩半,它就在那條大路的末端,成直角伸展開去。小巷車轍宛然,我走在上面,隨著聲音而去。靴子在泥濘中吱嘎作響,我呼出的氣變成白霧。這狹窄的巷道跟一條凍結小溪平行,要是在春天,會有溪水潺潺流淌。小巷的另外一邊是成排的柏樹,枝頭堆滿積雪,散落在一些窄巷交錯的平頂黏土房屋之間——那些房子比土屋茅舍好不了多少。

  我又聽見那聲音,這次更響了,從某條小巷傳出來。我悄悄走進巷口,屏住呼吸,在拐角處窺探。

  那小巷是死胡同,哈桑站在末端,擺出一副防禦的姿勢:拳頭緊握,雙腿微微張開。在他身後,有一堆破布瓦礫,擺著那只藍風箏。那是我打開爸爸心門的鑰匙。

  擋住哈桑去路的是三個男孩,就是達烏德汗發動政變隔日,我們在山腳遇到、隨後又被哈桑用彈弓打發走的那三個。瓦裡站在一邊,卡莫在另外一邊,阿塞夫站在中間。我感到自己身體收縮,一陣寒意從脊背升起。阿塞夫神態放鬆而自信,他正在戴上他的不銹鋼拳套。其他兩個傢伙緊張地挪動著雙腳,看看阿塞夫,又看看哈桑,仿佛他們困住某種野獸,只有阿塞夫才能馴服。

  「你的彈弓呢,哈紮拉人?」阿塞夫說,玩弄著手上的拳套,「你說過什麼來著?『他們會管你叫獨眼龍阿塞夫。』很好,獨眼龍阿塞夫。太聰明了,真的很聰明。再說一次,當人們手裡握著上了膛的武器,想不變得聰明也難。」

  我覺得自己無法呼吸。我慢慢地、安靜地呼著氣,全身麻木。我看見他們逼近那個跟我共同長大的男孩,那個我懂事起就記得他的兔唇的男孩。

  「但你今天很幸運,哈紮拉人。」阿塞夫說。他背朝我,但我敢打賭他臉上一定掛著邪惡的笑容。「我心情很好,可以原諒你。你們說呢,小子們?」

  「太寬宏大量了,」卡莫喊道,「特別是考慮到他上次對我們那樣粗魯無禮。」他想學著阿塞夫的語調,可是聲音裡面有些顫抖。於是我明白了:他害怕的不是哈桑,絕對不是。他害怕,是因為不知道阿塞夫在打什麼主意。

  阿塞夫做了個解散的手勢。「原諒你,就這樣。」他聲音放低一些,「當然,這個世界沒有什麼是免費的,我的原諒需要一點小小的代價。」

  「很公平。」卡莫說。

  「沒有什麼是免費的。」瓦裡加上一句。

  「你真是個幸運的哈紮拉人。」阿塞夫說,朝哈桑邁上一步。「因為今天,你所有付出的代價只是這個藍風箏。公平的交易,小子們,是不是啊?」

  「不止公平呢。」卡莫說。

  即使從我站的地方,我也能看到哈桑眼裡流露的恐懼,可是他搖搖頭。「阿米爾少爺贏得巡迴賽,我替他追這只風箏。我公平地追到它,這是他的風箏。」

  「忠心的哈紮拉人,像狗一樣忠心。」阿塞夫說。

  卡莫發出一陣戰慄、緊張的笑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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