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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傑麗·彼得斯。」

  羅斯醫生露出了茫然的神情。

  「您不是兒科醫生嗎?」護士終於問道。

  「不是,」她說,「我是神經精神病研究室的精神病科醫生。」羅斯自己都聽出來她的說話聲有點刺耳,這使她忐忑不安。但在她這麼多年的成長歲月中,她周圍的人總是對她說:「你其實不想當醫生,你想當護士。」要不就是說:「是啊,對一個女人來說,兒科是最佳的,我是說最自然的選擇……」

  「噢,」護士說,「那您要的是710的本森先生。我們已為他做好了手術前的準備。」

  「謝謝,」羅斯說。她拿起病歷表,沿走廊來到本森的病房前。她敲敲本森的房門,聽見裡邊傳出一陣槍聲。她打開門,只見房間裡燈光昏暗,只有床頭的一盞小燈亮著,整個房間籠罩在電視機發出的鐵藍色光亮裡。電視屏幕上,一個男子正說著話:「……落地前就死了,兩顆子彈正巧從心臟穿過。」

  「你好!」她說著把房門又推開了一些。

  本森朝門口望去。他笑了笑,按動床頭的一個電鈕,關上電視機。他的頭上裹著一塊毛巾。

  「你感覺怎樣?「她問著走進房間,在床邊的一張椅子上坐了下來。

  「光禿禿的,」他說著摸摸毛巾。「很有意思。頭髮全部剃下來之前你不知道自己有多少頭髮。」他又摸了摸頭上的毛巾。「女的這樣子一定更糟。」說完他看了她一眼,感到十分難堪。

  「誰也不會覺得好玩,」她說。

  「我想是的。」他往後靠到枕頭上。「他們為我剃過頭後,我朝廢紙簍裡看了一下。我大吃一驚,這麼多頭髮。我的頭變得冷冰冰的,這真有意思,成了一個冷冰冰的頭。他們給我裹了條毛巾。我說我想看看我的頭——看看光頭的我是什麼模樣——可他們說這不是個好主意。於是我一直等到他們離開,隨後我起床走進衛生間。但我進去之後……」

  「怎麼啦?」

  「我沒有取下毛巾。」他哈哈大笑。「我不能取下毛巾。這是什麼意思?」

  「我不知道。你認為是什麼意思?」

  他又大聲地笑了。「為什麼精神病科醫生回答問題從不直截了當?」他點燃香煙,用挑戰的目光望著她。「他們叫我不要抽煙,可我還是照樣抽。」

  「恐怕沒什麼關係,」她說,她在仔細觀察他。他似乎心情很好,她可不想讓他掃興。可另一方面,在大腦動手術的前夜還這般興致勃勃也不很合適。

  「埃利斯幾分鐘前在這裡,」他說著吸了幾口煙。「他給我打了些記號。看得見嗎?」他輕輕掀起右側的毛巾,露出了蒼白的頭皮。耳朵的後面標有兩個藍色的「X」記號,「我看上去怎麼樣?」他問著咧嘴笑了。

  「你看上去很好,」她說,「你感覺怎樣?」

  「很好,我感覺很好。」

  「擔心嗎?」

  「不,我是說有什麼可擔心的。我毫無辦法。在接下來的幾個小時裡,我全在你和埃利斯的手中……」他咬了咬嘴唇。「我當然擔心。」

  「擔心什麼?」

  「什麼都擔心,」他說著吸了口煙。「擔心一切。我擔心我如何睡覺,明天會有什麼感覺,手術結束後我會怎麼樣,如果有人出了差錯會怎樣,如果我成了植物人會怎樣,如果疼痛會怎樣,如果我……」

  「死了?」

  「當然也有這個擔心。」

  「其實這是一個小步驟,不比闌尾切除手術複雜。」

  「我肯定你對你所有的腦外科病人都是這樣說的。」

  「沒有,真的。這是一個簡短的步驟,大約需要一個半小時的時間。」

  他茫然地點點頭。她說不準她的話是否已讓他放下心來。「你知道,」他說,「我真的認為這事不會發生。我一直在想,明天早上他們在最後一刻會走來對我說:『你的病治好了,本森先生,你現在可以回家了。』」

  「我們希望你的病能通過手術獲得根治。」她說這話時感到一陣內疚,可這話又是順順當當從她嘴裡說出來的。

  「你實在是大通情達理了,」他說,「有時候我簡直受不了。」

  「就像現在?」

  他摸摸頭上裹著的毛巾,「我是說,天哪,他們要在我的頭上鑽孔,還要把電線放置在——」

  「這你早就知道了。」

  「沒錯,」他說,「一點不錯。可這是手術的前夕。」

  「你現在感到惱火嗎?」

  「不。只是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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