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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


  他沒法子說桂黛是否已經看到照片,不過當她彎下來伸手去拿盒子時,他飛快地對她大喊「Seuora(夫人)!」

  他讓她分心,讓他有時間一把抄起盒子,把它放進他的上裝口袋。然後他指著一桶肥皂水。「我非常感謝。可是我沒有時間了。」

  「這味道是……」桂黛捏住鼻子,做著鬼臉。

  她說對了。他弄髒了襯衫及褲子都散發出像魚一樣放在室外驕陽下曬烤的臭味。「我知道。但是我非走不可。我還有事情要辦。」

  她惡作劇地笑著。「我想,佩卓大爺已經將你的事情辦好了。」她指著他空空的樣品盒。「不是嗎?」

  他大笑,想起了佩卓大爺有條不紊地品嘗他的巧克力樣品。

  顯然,桂黛對她老公喜歡甜食的事全都知道。他不知道她是否罵她的老公吃他不應該吃的東西,或者她是否故意裝聾作啞,任由他自得其樂。

  「除此之外,你一定把事情看透了。」她說。

  「看透什麼?」

  「你的命運,」她朝天上看,然後在身上劃個十字。「什麼把你帶到這裡來。」

  「沒有什麼東西把我帶到這裡來。我將我帶來此地。」

  桂黛祥和地笑著。她的表情暗示她比他明白,他如何及為何來到努貝斯。她對他擠眼,拿起他的衣服,把它丟進了洗衣桶。衣服沉到肥皂水下面,留在桶中浸泡,而桂黛回到屋子去做她的其他雜事。

  他斷定這是佩卓大爺與桂黛合謀定下的計策,要將他留在努貝斯。他們的用意至善,但是他們的好意令人惱怒,僅僅可能使維多利亞的處境比以前更困難。

  制服一定得留下來。他要去趕搭長途巴士。他繞過屋子去找維多利亞,看到她朝佩卓的車子走去。突然間,她彎下身,抱住肚子,痛苦得叫起來。

  他向她跑去,用雙臂抱住她的肩頭。「有什麼不對勁嗎?」

  他問著,為嬰兒擔心。

  「沒事。」她搖著頭。但是她臉上緊張的神色卻告訴他完全不是這樣一回事。他看看四周。院子是空的,婦女都在屋子裡忙著。男人都到葡萄園或釀酒廠幹活兒去了。

  「什麼都不要說,讓我扶你上樓去。」

  她慢慢地站直身子。她的臉頰仍舊蒼白,但是她的呼吸已恢復正常。「不。我們曾經有個打算。你留下來過一夜,然後回頭找你的生活。我們應當遵守這個打算。」

  他知道她說得對,但是她身體不適,如果他現在離她而去,他就會像湯姆一樣的壞,在她最需要他的時候把她拋棄了。「我無法把你丟開不管。」他說。

  「而明天?你明天不會留下來嗎?而明天之後呢?回家吧,保羅。像你告訴你的老婆那樣。喂。」她將佩卓車子的鑰匙丟到他的手中。「把它留在車站便成。」

  「維多利亞,不要這樣。」他握住她的手,不想讓她走。

  可能桂黛說對了,命運已經將他與維多利亞撮合在一起。但是貝蒂怎麼辦呢?他就是無法走開,從她的生活中消逝。她對他們的未來懷著希望與夢想。不然的話她又何必打電話給史先生,並且勸他增加保羅的地盤。

  她一定以為他在瘋狂,突如其來地打電話問她是否想到要小孩。她當然想要小孩子。什麼樣的女人不想要呢?她只不過實事求是罷了。她想要在他們成家之前,兩個人能存點錢。但是他不想與貝蒂生孩子。他想做維多利亞的寶寶的父親。

  「且聽我說。」他說。

  她擺開了他的緊抱。「你再也無法幫我的忙了,保羅。」她用雙手遮住眼睛免得被太陽曬到,並且凝視著他,好像要將他面孔留在記憶裡。「沒有什麼人可以幫助我。」她說,並且打量四周,活像只無助的小鹿,被獵人的步槍准心瞄準了,而又沒有母鹿來領著它脫離險境。

  看著她起身朝釀酒廠而去,他張嘴喊她的名字。但是這算那一門子?她自己說過他無法給予她所需要的幫助。她得與她的家人把事情擺平,而他在他們當中沒有身份可言。

  「對,」他嘟囔著。「那並不是我的問題。」

  他走回陽臺,由洗衣桶中取回他浸在水裡的濕制服,把它塞進他的袋子。

  「不論怎樣說,我為什麼要做這種事呢?」他問他自己。他才走到去取佩卓車子的半途,一轉身便看到維多利亞跑進了釀酒廠,他的心中也出現了答案:因為他愛她。

  「真是見鬼!」他說。

  在叢林中活了四年,教導他瞭解了任何事情,那便是機會從身邊走過時,你就必須抓住機會。當賭注很高的時候,你就儘量快速移動,不要停下來思索灌木叢裡可能隱藏著的危險。

  他放下了他的筒形旅行袋,朝著釀酒廠走去。

  這一段時間,桂黛一直都在透過紗門注意著他與維多利亞。他甚至還沒有走到院子中途,她就已經走出屋子,伸手到他的袋子裡,把制服重新取出來,把它丟回到肥皂水中,命運,借著一個下定決心的祖母,管起閒事來了,在這個美麗的九月清晨他什麼地方都不去;只要桂黛對這件事有任何意見,他去不成。

  由外面看,釀酒廠只不過是另一幢用石板瓦做屋頂的建築,上面爬滿了常春藤。保羅推開了沉重的木頭門,感覺到仿佛踏入了墳墓。房間清涼、潮濕,寂靜無聲。他眨眨眼,在經過院子裡白花花的陽光之後,對著室內迷迷濛濛調整他的目光,並且喊著「維多利亞?」

  唯一的聲響是建築物後面什麼地方傳來滴滴答答微弱的滴水聲。他再向前走進入室內,注意到石牆旁邊排著許多架子,上面放著等待塞上橡木塞的酒瓶。再過去便是踩葡萄的大桶,裡面盛的酒幾乎要溢出來了,以及榨酒機。

  「維多利亞!」他又在喊,一面在一排排酒架之間狹窄的通道找尋她的蹤影。一隻貓突然由榨酒機後面竄出來,不高興喵的叫了一聲,嚇了他一大跳。它在他的小腿上擦擦臉,弓起了背,然後消失在黑暗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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