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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章

  長夜漫漫,硬是無法成眠,維多利亞只好對她的選擇作番考量。她可以留在舊金山,依靠她有限的資源將未來艱難的日月敷衍打發過去。她可以追蹤找到湯姆,設法與他彌補前嫌。她可以返家請求父親寬恕。她可以從金門大橋上投水自盡。

  最一個念頭幾乎剛進入腦中,就被她撇在一邊。雖然在許多方面自殺都是個最方便的解決之道,令她心動,不過也完全難以接受。她長大成人,受的教導使她相信生命是神聖的。自殺是可將人打入地獄的大罪。僅僅只有上帝才有權決定生死。她不顧家庭教養而行走的路,已經帶領她走到了這個最難以作抉擇的十字路口。不管她喜不喜歡,她都得承受後果,完成這趟旅程。

  她性情高傲,沒法去追尋一個棄她而去的男人;她太敏感,也無法認為她能單槍匹馬,成功地擺平等待她的種種挑戰。窗外天已破曉,清晨晴空萬里無雲,沒有一絲絲昨天下過雨的跡象,她明白了她的唯一可行之道就是她最不想做的事。

  她一定得求她父親寬恕,祈禱他多多少少心中明白她的所作所為。她為這個想法高興得大笑起來,驚走了飛到她窗臺上休息的一隻麻雀。亞伯多·艾拉岡性格頑固、倔強,如她在主日學校看書而知悉的古代希伯來人。

  他會不理會她的悲慘遭遇,而只看到她敗壞了門風。她讓艾拉岡家名門蒙羞。她一想到他會為如此違規逾矩所施的處罰,就不寒而慄。如果她還有任何眼淚,她會為了全心全意培養的愛情落得如此下場而哭個痛快。

  事後想想,她體會到有幾位女研究生曾對她略施警告。她們露骨地暗示湯姆有著花名,常由他研討班上挑選最秀麗的學生,然後對她施以一兩年青睞。大家知道他對深色頭髮的女孩情有獨鍾。如果碰巧她們特別聰明伶俐,熱心向學,那麼就更加投他所好。

  她真蠢,居然沒有理會她們的評論,只把這歸因於吃醋。她為他的興趣而感到受寵若驚,天真地相信他的諸般承諾,並且肯定認為他會要她。不,她一面掀開被子,一面矯正自己的看法。不是天真,而是又蠢又傲才讓她忽略了那些危險訊號。她像她父親一樣高傲,深信任何事過去也都發生在其他那些女孩身上。湯姆對她可是與眾不同。總之,她很特別,是出身艾拉岡家的人。

  她的腳踩到地板,她就認為自己可能在頭暈。她要休息一分鐘之後才能站起來在房間內走動。她感到饑餓,真的有理由餓得像饞鬼一樣。頭一天晚上她感到身體不適,只吃了幾片餅乾,喝了幾口薑汁汽水,然後上床,因為哭得太多而精疲力竭,倒頭便睡著了。

  現有她的胃又感到不舒服。她很快地做了兩片麵包夾果醬,逼著自己吃,然後用一杯牛奶沖下肚去。不管天是否塌下來,她都得保持健康。她一定集中全部精力走一程,到頭來還得面對她父親的大發雷霆。

  她的家人期望她回家參加採收。她都設法用她的作業與考試作為藉口將他們打發掉。他們沒有理會她的抗議,而只提醒她,即使是在她大學四年期間,她也從來沒有錯過葡萄採收。

  她的弟弟由史丹福趕來,說他們也想接她去那兒。

  她大概在夜半時分就決定了,她一個人留在舊金山沒有道理可言。只要她整理好行裝,她今天就可以離去,傍晚就到家了。或許收割葡萄之前要做準備,人荒馬亂,可能讓她父親分神,保護她免於接受他大發脾氣的反應。

  時間尚早,六點鐘不到,天空剛開始由紫色轉為淺藍而亮了起來。她拖出行李箱,將她的衣服、書籍與毛巾等塞進去。她搬進這間公寓的時候,所攜的東西就不多。有幾個盤子、罐子是湯姆的,家具是公寓原來有的。她要讓湯姆來同房東把賬算清楚。她希望他能一肩扛起那些個責任。

  一兩個鐘頭之後她睜開眼睛,發現她自己穿得整整齊齊,躺在床旁邊的椅子上。她四周打量,有點迷糊,然後才明白她一定是坐下來休息,因為太疲累而打起瞌睡來了。她的心怦怦在跳,好像她在拼命奔跑。突然她想起了那個逼她醒過來,低聲哭著喊媽的惡夢。

  一個士兵在森林裡對她窮追不捨。他准是個德國佬,因為他腳步沉重地穿越濃密、沼澤地的灌木叢追著她,一面對她大吼大叫,用的是英語之外的某種語言。她知道他一抓到她,就會將她宰掉,而她唯一的希望是找到正在附近等待她的湯姆。

  在她左邊,透過林中的一處空地,她看到了一條河,可另一邊有座被葡萄架圍繞住的可愛舊屋子。一群人正在通往河邊的斜坡草地上採摘葡萄。他們高聲談笑,享受美好的下午時光,完全對她身處險境一無所見。她可以聽到她身後那個士兵沉重的腳步聲,人已近得幾乎可以讓她看清楚他的嘴臉。

  她揮手想引起採摘葡萄者的注意,並且尖叫著,「湯姆在那裡?告訴他說我需要他!」

  他們當中有個人站了起來向她大叫,可是她聽不清楚他講的話。她全部能夠聽到的是她身後的那個士兵在大聲喝,「我要宰掉你!你該死!」

  她踉踉蹌蹌走到洗臉台前,喝了一杯水。然後她看一下時鐘,曉得她得快馬加鞭才能趕上要搭的火車。她差不多已整理好行裝,只剩下留到最後才整理的家人照片。她將照片一一用絲巾包起來,小心地放在她衣服的上面。

  「爸,請諒解。」她悄悄地說,停下來看了一下她畢業時所攝的照片。

  亞伯多反過來也瞪著她,表情嚴厲、蠻橫,對事情表示不以為然。他的容貌說明了他才不是那種會諒解他人的人物。

  一大堆床單散發出汗味、香水味以及雲雨巫山的餘味。床上一位女郎趴在他的身邊熟睡,金色短髮散開在枕頭上。陽光由窗戶流瀉進來。

  保羅想醒而未醒,心頭一連串陌生的感覺成了形,推擠他突然理會到他周圍的環境。他與貝蒂一起在舊金山。他們瘋狂做愛一定有好些鐘頭,最後他們都沉沉入睡,精疲力竭而喘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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