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譯本序


  本書是司各特最著名的一部作品,在他的歷史小說中佔有一個特殊的位置。首先,這是他第一次跨出蘇格蘭題材的範圍,從而為他今後擴大創作視野奠定了基礎。其次,他的蘇格蘭小說雖然稱為歷史小說,實際它們反映的時代都離司各特所生活的社會不遠,有的甚至涉及了他的童年,以至青年時期。可是在《英雄艾文荷》(以下稱《艾文荷》)中,他卻把他的故事一下子推前了幾百年,把中世紀中葉的英國作為歷史背景。這樣,可以說,隨著《艾文荷》的問世,司各特才真正成了名符其實的歷史小說家。第三,司各特作為一個浪漫主義作家,富有傳奇色彩的中世紀正是最適合他的創作才能發揮長處的時期。

  因此,正如他在本書的導言中所說,它「獲得了極大的成功,可以說,自從作者得以在英國和蘇格蘭小說中運用他的虛構才智以來,他這才真正在這方面取得了遊刃有餘的支配能力」。毫不奇怪,巴爾札克正是在讀了《艾文荷》之後,才對司各特的歷史小說發出了由衷的讚美;也毫不奇怪,小說發表後立即不脛而走,成了司各特最暢銷的一本書,人們談到司各特時,都會把《艾文荷》與他聯繫在一起,它理所當然地成了他的代表作品。

  《艾文荷》以十二世紀末年英國獅心王理查在位時期的民族矛盾和階級矛盾為背景,抒寫了一個充滿騎士精神的、絢麗多彩的英雄故事。小說著重描寫了三件大事:一,阿什口比武大會,二,托奎爾斯通城堡的爭奪戰,三,聖殿會堂對麗貝卡的審問。這三個富有浪漫主義氣息的場面,當然不是互相孤立的,而是通過情節的發展,一環扣一環逐步形成的,因而使小說構成了一個整體。比武是司各特喜愛的題材,騎士精神也是他所嚮往的中世紀風尚,然而在這裡,比武大會不僅是正義和邪惡力量的一次較量,同時也是全書的一個序曲和人物介紹,書中所有的重要人物幾乎都在這裡出場,並得到了基本的刻劃。

  在比武場上取得勝利的,也正是符合歷史發展趨勢,決定歷史發展進程的幾股力量的代表人物:艾文荷、理查和洛克斯利等等。托奎爾斯通城堡的爭奪戰則是正義和邪惡力量的又一次較量。最後以城堡的陷落,邪惡力量的失敗告終。顯然,在作者心目中,以諾曼武士為代表的這股邪惡力量是必然會失敗的,這不僅在於它不得人心,違背了人民的意志,也由於它內部潛伏著嚴重的危機,這便是以烏爾莉加為代表的它的內部矛盾。烏爾莉加既與諾曼貴族有著血海深仇,又成了他們的玩物,與他們沆瀣一氣,同流合污,最後才在復仇的怒火中將城堡付之一炬。這是司各特著力描寫的一個充滿浪漫色彩的人物。

  對麗貝卡的審問是全書的餘波,然而是不可缺少的一部分,正是通過對而貝卡的審問,作者向我們揭示了作為諾曼征服的強大支柱的聖殿騎士團的殘酷、虛偽、狡詐的真面目,它的反人民性質決定了它的必然滅亡。這是一場黑白顛倒、用心險惡的所謂審問,在這裡受害者成了被告和囚犯,被判處火刑,害人者卻以奉行天意的正義面目出現,成為審問的法官,高踞在法庭上。聖殿騎士團是十字軍中最著名的騎士組織,自封為上帝的使者,可是它最英勇的騎士布裡恩·布瓦吉貝爾卻是一個桀騖不馴,為了滿足私欲可以把一切置之不顧的個人野心家。、這個騎士團的覆滅對消除諾曼人和撒克遜人的隔閡,建立統一的民族國家都是必要的,因此它也真正宣告了小說中的故事的結束。

  本書雖然以《艾文荷》為名,但正如司各特的其他許多小說一樣,艾文荷在書中主要只是起了聯繫情節的紐帶作用,作者著力描寫的是其他一些人物,其中最主要的便是獅心王理查一世。理查是金雀花王朝的第二代君主,而金雀花王朝實際是諾曼王朝的繼續,1154年諾曼王朝絕嗣,才由亨利一世的外孫安茹家的亨利繼位,稱亨利二世,建立了安茹王朝,又稱金雀花王朝,因此這也是諾曼人的一統天下。

  理查一世是亨利二世的兒子,于1189年繼承王位,但次年即組織第三次十字軍,遠征巴勒斯坦,1192年與蘇丹薩拉丁休戰,在驚險的回國途中被奧地利公爵逮捕,兩年後按照騎士制度的規矩,繳納了大量贖金才獲得釋放。本書故事便發生在獅心工回國的短暫時期。不久,他又離開英國,前往諾曼底,與法王腓力二世進行了長達五年的戰爭,最後於1199年在法國利摩日附近陣亡。這樣,理查雖然在位十年,在英國當國王的日子卻屈指可數,對英國的歷史也可說毫無影響。然而他英勇無敵,豪放不羈,又力大無窮,任俠使氣,不僅喜歡戰爭生活,而且喜歡單槍匹馬,建立他的所謂功勳;他愛好唱歌,據說還寫過不少抒情歌曲,尤其是他對諾曼人和撒克遜人一視同仁,因此深得撒克遜人的好感,成了民間傳說中的英雄人物,在英國流傳的不少歌謠都以他為主人公。

  司各特筆下的獅心王正是這樣一個人物,他的形象幾乎完全建立在傳說和民謠的基礎上,與歷史上的理查並不一致。司各特所需要的也正是這樣一個傳奇式人物,他在小說中前前後後用了幾章篇幅,著力渲染他的這一方面。在比武大會中,他是來無蹤去無影的俠客式人物,接著他又出現在教士的隱修室中喝酒唱歌,談笑風生;在托奎爾斯通城堡爭奪戰中,他又成了軍事指揮官和身先士卒的勇士,然後他又單槍匹馬奔走各地,一會兒與羅賓漢一夥人飲酒作樂,一會兒又來到了聖殿會堂主持正義。這樣,獅心王理查成了司各特所有小說中刻劃得較成功的形象之一。

  司各特是一個保守主義作家,然而他明白,人心向背是決定歷史趨勢的基本因素,因此在他的歷史小說中,人民群眾總是佔有一個不容忽視的地位,在本書中代表這股力量的,首先當然是民間傳說中的英雄人物羅賓漢和他手下的一群綠林好漢。關於羅賓漢的出身和生平已無從查考,然而可以確定這是諾曼統治時期的一個人民反抗者,在蘇格蘭和英格蘭一帶流傳著他許多劫富濟貧、鋤強扶弱的故事,司各特也是在這些傳說的基礎上塑造這個人物形象的。

  據說他本來是一個自耕農,亦即自食其力的個體農業勞動者,他的部下也大多是自由農民和手藝人,他們都是在諾曼人的橫徵暴斂和土地兼併下走上破產的道路,因而淪為盜匪的。根據傳說,羅賓漢是一個出色的弓箭手,他的弓箭至今仍保存在約克郡的一個陳列室裡。在小說中,他也是首先在阿什口的比武場上以弓箭比賽的優勝者出現。他英勇機智,不畏強暴,作為剪徑的強人,也態度鮮明。在托奎爾斯通城堡的爭奪戰中,他是人民力量的組織者和領導人。接著作者還花了兩章篇幅,專門描寫這夥強人內部的嚴明紀律,對戰利品的公正分配等等。看來,作者對這部分人的活動基本是持肯定態度的。

  小說中另一些代表人民的人物,便是小丑汪八和牧豬人葛四,這也是作者著力描寫的兩個人。他們屬￿人民的最下層,論身份是奴隸,然而他們愛憎分明,既純樸又狡猾,充滿了對諾曼壓迫者的仇恨。當然作者在描寫這些人物時,也反映了他自己對宗法制生活方式的嚮往。如果說葛四雖然對莊主塞德裡克忠心耿耿,但仍憧憬著自由的生活,那麼汪八這個人是連自由也不要,寧可終生當奴隸的;不過這正如羅賓漢一夥人儘管是法律的反抗者,在得知黑甲騎士即理查工時,便紛紛向他下跪表示忠誠一樣,也是符合歷史情況的。

  在小說中,莊主塞德裡克雖然作為反抗諾曼壓迫的堅強戰士出現,作者仍向我們指出,這些人的願望根本不可能實現,塞德裡克連攻打一個城堡也無能為力,他的複國希望只是建立在阿特爾斯坦和羅文娜的結合上。可是阿特爾斯坦實際是一個生性懶散、只關心口腹之欲的人,他的身上體現了撒克遜王族的一個致命弱點。因此這兩個人與其說反映了撒克遜人的反抗精神,不如說作者通過他們向讀者表明,撒克遜人已無力推翻諾曼人的統治,英國只能走和解的道路;兩個民族平等相處,融為一體,才是保證國家繁榮富強,人民安居樂業的唯一正確方向,而理查和艾文荷,以至洛克斯利等等正是代表了這樣一個歷史趨勢。

  司各特是浪漫主義作家,他的創作方法歸根結底一句話,便是歷史真實與大膽想像的結合。他的小說並不拘泥於歷史事實,儘管他有時不惜用大量的繁瑣考證,說明他所寫的一切似乎都鑿鑿有據,然而在更多的場合,在人物塑造和情節處理上,他卻是靠大膽的想像取勝的。為了說明自己在歷史小說創作上的一些觀點,他還專門虛構了一個考古學家德賴斯達斯特博士,讓他作為自己的觀點的對立面,出現在他的一些小說的導言中,本書也是這樣。在第二篇導言(致德賴斯達斯特博士的致敬信)中,他明確說明歷史小說不是考古學著作,重要的不是細節上的真實,而是展示歷史的風貌。

  他提出了「虛構和真實相結合」的原則,認為他這麼做沒有超出「一部虛構小說的作者所理應享有的特權」。這篇導言對我們理解司各特的創作是十分重要的。可以說,司各特在本書中,用淋漓酣暢的筆墨描繪了中世紀一個風雲變幻的時代,他在真實的歷史氛圍中為我們塑造了大量虛構的人物,這些人物儘管出自虛構,卻栩栩如生,真實地反映了歷史的進程,他的成功主要便來源於此。因此英國十九世紀著名思想家和文學家托馬斯·卡萊爾在談到司各特的歷史小說時指出,它們讓我們看到的「不是歷史書和文件記錄中的那種抽象的人」,而是「真正生活在過去的時代中的活生生的人物」。正是在這個意義上,司各特才被公認為西方歷史小說的創始人。

  另一方面,司各特是一個著名的多產作家,他的寫作速度令人吃驚,這勢必給他的作品帶來一些缺點,例如他往往為了行文方便,讓他的人物說出按照他們的性格或按照當時的具體場合不應該說出的話來。在情節處理上,他也往往任意拉長或縮短時間上的距離,即興式的處理故事。

  本書中二個特別荒謬的情節便是阿特爾斯坦的突然復活,這甚至連作者本人也感到不合情理,以致不得不加上一條腳注,聲明這是應出版商的要求。它顯然破壞了作者原來的設計,阿特爾斯坦本來是應該死的,這才能解決艾文荷和羅文娜之間的問題,一切合情合理,然而阿特爾斯坦一復活,便變得無法解決,於是只得讓他聲明放棄婚事,從而背離了他一貫的表現。從這一點上我們可以看到,司各特有時在創作上往往隨心所欲,以致給作品留下了一些難以自圓其說的漏洞。

  《艾文荷》是最早介紹到中國的西方小說之一,在國外又拍過電影,有過許多譯本,還出現過不少改寫本和刪節本,它的影響是很大的。這次重譯只是希望讓它在中國讀者面前保持一個較完整的面貌,書中不僅保留了作者的兩篇導言,對他的許多腳注和附注,除了過於煩瑣和純屬字義解釋的部分以外,也儘量予以譯出。

  譯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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